■ 星青
第一次到陵水新村,是在大学一年级。那时我一下子认识很多来自陵水的小伙伴,他们来自不同的村落,身上带着酸粉的酸甜,咸涩的海风,以及吊罗山的神秘。李政同学就是带咸涩海风的那位,来自陵水新村。当年的我们,很快打成一片。暑假一到,大家相约到李政家吃酸粉。从黎盆村出发,到北斗转车然后到新村下,我终于来到因猴岛而声名显赫的新村。
李政带着我们逛市场买酸粉的原料。市场就在海边,咸涩的海风吹来新鲜蹦跳的鱼虾,哒哒的马达声,此起彼伏的吆喝声,来来往往的人穿梭在不同的摊位。酱油、十三香……我们买了十多种酸粉配料,大包小包拎一路。在李政家人的指导下开始忙活,卤汁是酸粉的灵魂,先按比例把酸粉卤汁调好在锅里熬,我还拿出小本本把过程详细记录,感觉自己拥有了武林秘籍,回去照着葫芦画瓢,无论在何时何地都能实现酸粉享用自由,在江湖上可以吹牛一番。
卤汁的香气越来越浓,我们已经控制不住口水,烫好细细的粉丝,烫好空心菜,还有牛肉干、花生米、小鱼仔、沙虫等。一切配料都排好序,千呼万唤卤汁终于出锅了,每一样都抓一点放碗里浇汁,最后要加上灵魂酱料——一点黄灯笼辣椒,一碗酸粉就做成了。我们一群人围在桌上大快朵颐,大家的笑声在房间里回荡着,李政的妈妈看着我们,连连说下次再来。
关于新村,除了同学的家人,还有水上渔排的疍家人,神秘而遥远。但大学时的那一次探访,我没有见着疍家人。我在吊罗山脚下长大,海对我来说过于遥远,直到近日,在我大学毕业这么多年之后,才有机缘近距离接触了这些海上人家。
到码头等船,去猴岛的缆车从头上掠过,我看过很多地方的海,唯新村的海蓝得令人挪不开眼睛,这是一种动人心魄的蓝,蓝色之上住着疍家渔排。靠海而居的疍家人都是泅水的高手。哒哒马达声响起,我们就离开码头往渔排走,中间隔出一条水路,两旁都是疍家人的渔排,渔排上盖着简陋的房子,渔排之下是深不可见的海。住在海上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呢?我对这样一个群体充满了疑问。
不到十分钟的时间,我们就到了民宿码头。这是一排海上的船形屋,令人惊艳。白色的墙壁,盖上黄色的茅草。当晚我们就住在茅草之下、船形之上的屋子里。大床房,大鱼缸,洗漱用具等,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拉开窗帘,风从海上来,山从海上来,这个窗口就是取景框,抬头看山海,山海也看我,彼此凝视,是这个时刻最为心动的一幕。对面住着猴子的岛屿,集中了能想象到的海上所有的浪漫。
晚上的新村夜市烟火气十足,操着各个地方口音的游客络绎不绝。
晚饭后我们到路边截停了一对老人,77岁的阿公和76岁的阿婆,阿公用电车拉着阿婆在街上闲逛,他们是疍家咸水歌的传承人。我们把老人请上渔排,在船形屋上,在星空之下,听老人讲述疍家人的故事:
不懂字人真苦恼,
用油证做米证跑。
跑得全身汗水流,
你看苦恼不苦恼。
这是阿婆的开场白,把我们都逗得哈哈哈大笑。在异乡久了,突然被丢到故乡的人群里,听熟悉的乡音唱咸水歌,这样的感觉太美好。
阿婆说他们来这里定居已经第十代了,祖先从广东顺德漂泊而来,他们经过琼州海峡,到海口港、文昌港、万宁港,风大浪涌,随时都可能被吞噬,直至来到新村港。这是一个天然的港湾,是栖居的好地方,他们在这里住下来,他们选择了新村港,新村港也选择他们。在潮起潮落间,他们仅靠一条小船为生,一家老小吃住都在船上,有时他们会到岸上,参与市集的贸易,换些米,再返回船上。年复一年,世世代代。
我一直记得,小时候,每年收完稻谷,外婆就挑着米出发了,她说到新村海边去换鱼。她凌晨三点从家里出发,走到下午终于到新村港,在那里过一晚,第二天傍晚才回到家,箩筐里装着咸鱼和虾酱。插秧季节,来不及做饭时,外婆就带着咸鱼和虾酱到田间地头简单吃一顿,然后迅速投入春耕的农忙中。
岁月悠悠,外婆渐渐隐入了我的记忆深处。而今,在我面前讲述疍家人故事的,是新村的阿公阿婆。我在星空下,安静地听他们讲述与海为生的故事,昔日的他们,拿着鱼到岸上换大米,耕田和耕海一样,都在讨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