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海南日报记者 杨道

　　近日，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以下简称宾大）发布了一则消息：“在明年5月18日的毕业典礼上，将向林徽因——这位现代中国最著名的女性建筑学家，颁发迟到的建筑学学士学位。”

　　100年前，宾大建筑系拒绝了这位中国女性的入学申请，她只能入读美术系，毕业时获美术学学士学位。如今，宾大主动提出追授她建筑学学士学位。

　　明年，是林徽因诞辰120周年，也是她入学宾大100周年。届时，宾大将正式授予林徽因建筑学学士学位证书。

　　战时避难李庄，林徽因曾作过一首《小诗》，其中两句：“肩头上先是挑起两担云彩，带着光辉要在从容天空里安排。”这两担云彩，是她自己的概括，指的是文学与建筑。她一身诗意，如同四月繁花，一直在读者心里绚烂盛开。如今，宾大姗姗来迟的这个学位，让她的建筑成就有了匹配的基奠，她肩头上的这两担云彩，得以在这蓝空里自由自在地游弋。

　　徽音冠青云

　　林徽因祖籍福建，1904年生于杭州。她在文学和建筑方面的天赋，以及胸怀高远，大抵从其父从小对她的教育可窥见一斑。其父林长民，早年受业于林纾，曾留学日本，回国后创办学堂，是著名的社会活动家和外交活动家。林长民擅长诗文，工书法，且为人浪漫，有“万种风情无地着”之句。

　　林徽因是林长民长女，本名林徽音，为她父亲所取，典出《诗经·大雅·思齐》中的一句“大姒嗣徽音，则百斯男”。“徽音”，犹云懿美之德音。魏晋傅玄诗“徽音冠青云”的后一句是“声响流四方”，由此见得林长民对女儿抱有很高的期望。不巧的是，20世纪30年代上海有个口碑不太好的男作家也叫此名，为了不发生混淆，林徽音于1935年被迫改名为林徽因。此后学界一般通称“林徽因”。

　　林徽因早慧，喜欢诗文和书法，亦喜欢思考，深得父亲的喜爱。在她长大懂事以后，父亲甚至成了她最崇敬最亲密的知己。

　　1920年，林长民官场不得志，被迫去职，以国际联合协会中国分会成员的名义赴欧洲游历和讲学。他拟携林徽因同行，行前给女儿致函：“我此次远游携汝同行，第一要汝多观览诸国事物增长见识，第二要汝近我身边能领悟我的胸次怀抱……第三要汝暂时离去家庭烦琐生活，俾得扩大眼光养成将来改良社会的见解与能力。”

　　父亲开明的教育，让林徽因最终成长为中国第一位女建筑师，她是胸怀家国，而非耽于风花雪月的女诗人，即使她的诗被无数的人传诵。

　　1923年，林徽因在《晨报》五周年纪念增刊上，以“尺棰”为笔名，翻译发表了王尔德的散文诗《夜莺与玫瑰》，并以“光明、正义、平和、永久”为主题设计了这个专号的封面。她一举把文学和设计才华展现得淋漓尽致。林徽因的传记作者、建筑史学家曹汛先生认为，从林徽因设计的这个封面图案，可以看出那时候的她已极具建筑天赋。

　　夜莺与玫瑰

　　中华民族有着悠久灿烂的历史和文化，建筑和文学是其中极为炫目的部分。曹汛先生说，林徽因是带着一种幽馥的虔诚和腾沸的热恋去追求建筑和文学的，她把它们当成整个的生命意识，作全身心的投入。她就是她自己翻译的王尔德散文诗里的“夜莺与玫瑰”，一生挑着建筑和文学“两担云彩”。在1931年至1937年这短短的几年中，她的建筑与她的文学同时交辉，放出奇异的光彩。

　　建筑和文学原本是姊妹艺术，林徽因早早地悟出两者交互中的“诗意”“画意”“建筑意”。“三十而立”的林徽因，在建筑和文学两个领域里自由地翱翔。

　　1932年，林徽因和梁思成夫妇一同加入中国营造学社，立志要将毕生所学贡献给自己的祖国。在1930年至1945年期间，林徽因和梁思成对中国190个县的2738处古建筑进行了详细的调查。他们的考察工作使得很多古建筑得到了全国乃至国际社会的认识，从而得到了保护。譬如，他们发现了河北赵州石桥、山西应县木塔和五台山佛光寺等重要的古建筑。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林徽因在山西五台山地区的一座古老寺庙中，用她敏锐的“远视”眼发现了一座非常古老的木质建筑——唐代的佛光寺大殿，这是中国建筑史上的一次重大发现。

　　在抗战时期，林徽因和梁思成夫妇凭借一支笔、一张纸，不畏艰难，细致入微地绘制了许多古建筑的测绘图。这些图不仅体现了他们深厚的学术功底，也从细节处展示了他们对抢绘中国古建筑的急切——战火随时会将这些记录着千年中国历史的建筑化为灰烬。林徽因说：“建筑学这种工作在国内甚少人注意关心，我们单等他的测绘详图和报告印出来时吓日本鬼子一下，痛快！省得他们目中无人以为中国好欺辱。”她的这句话，展示了中国女性在危难时挺拔的脊梁。

　　与此同时，她用诗人的语言，写下许多关于建筑的文章和诗歌，《平郊建筑杂录》《晋汾古建筑预查纪略》《窗子以外》《山西通信》《闲谈关于古代建筑的一点消息》，等等。她像一只夜莺一样，在高空中自由地歌唱：

　　是谁笑成这百层塔高耸，

　　让不知名鸟雀来盘旋？是谁

　　笑成这万千个风铃的转动，

　　从每一层琉璃的檐边

　　摇上

　　云天？

　　——《深笑》

　　这首诗发表于1936年1月，据曹汛先生推测，是赵城广胜寺飞虹塔激发了诗人的灵感。诗中的深笑，是一种撒向高空的姿态，摇上云天，顺着百层高塔的琉璃檐边，把建筑结构锤炼分散，再化入诗中，这样极致独特的想象，必得林徽因这样极具诗歌和建筑天赋的慧者才能作出。

　　挺拔的脊梁

　　1937年8月，因为日寇的野蛮入侵，林徽因和梁思成扶老携幼逃出被占领的北平。根据曹汛先生的描述，这次逃难，林徽因和梁思成一行经天津、济南、武汉，上下舟车十六次，进出旅店十二次，10月1日到了长沙。在长沙等待安置，住所遭敌机轰炸，全家仅以身免。

　　后来决定随西南联大转赴昆明，同年12月8日挤上汽车，中途在晃县汽车被征军用，林徽因又得了重病，于是，一路坎坷，前后历时三十九天，才到了昆明。营造学社在昆明艰难起步，而林徽因的病未有好转，不能外出考察，只能留守做后勤。1940年11月，营造学社迁往四川宜宾附近南溪县内的李庄，途中林徽因病情加重，到李庄后，长期卧床不起，咳嗽发烧不止，挣扎在死亡线上。

　　关于此时贫病交加的林徽因，很多传记里提到了她和年幼的儿子的一场对话，儿子问她，如果日本人打进来了怎么办？林徽因冷静而凛然地回答：“怕什么，中国念书人总还有一条后路，我们家门口不就是扬子江（长江）吗？”

　　1941年底至1943年初，拖着病躯的林徽因，协助梁思成完成了《中国建筑史》。《中国建筑史》第六章中的《北宋之宫殿苑囿寺观都市》《辽之都市及宫殿》《金之都市宫殿佛寺》《南宋之临安》等几节，出自林徽因的手笔。梁思成在《中国建筑史》油印本“前言”中说：“林徽因同志除了对辽、宋的文献部分负责搜集资料并执笔外，全稿都经过她校阅补充。”1943年，林徽因又协助梁思成完成了英文版《图像中国建筑史》。梁思成在该书“前言”中特别对妻子表达了感谢。

　　在曹汛先生的著述里，从1949年到1955年，短短六年多的时间里，应是林徽因作为建筑学家和设计师最为辉煌的时期。这个时期她全然告别了文学创作，文章风格也有了很大的变化。她参加并主持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徽的设计。这是全国政协交代下来的任务，委托清华大学和中央美术学院进行设计。林徽因和梁思成带领清华大学营建系的教师一起，连续努力了几个月，最终方案中选。

　　林徽因1929年曾设计东北大学校徽中选，二十年后又参与了国徽的设计。除参与设计国徽外，林徽因还是人民英雄纪念碑设计组的成员，她设计了纪念碑底座和花环图案。

　　这位集诗人、作家、建筑家及民族大义于一身的学者，一直认为建筑才是她的主业，她用自己独特的手法，设计出启迪中国建筑设计思想的建筑艺术。直到临终前，她还一直挂念着新中国怎么建设。1955年4月1日，在同仁医院，肺结核久治不愈的林徽因，永远地闭上了那双充满灵性和智慧的眼睛。她在八宝山的墓碑上，刻着清简的几个字：“建筑师林徽因墓”。

　　本版图片均为资料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