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吴辰

　　最近，网络上出现了一个热词“狄德罗效应”，即在没有得到某种东西时，心里很平稳，而一旦得到了，却不满足。这其实是一种常见的“愈得愈不足效应”，是由18世纪法国哲学家、思想家、剧作家、作家丹尼斯·狄德罗发现的。狄德罗的名字因此开始在网上走红。

　　新睡袍的魔法

　　故事起源是这样的：有人送了狄德罗一件华丽的红色睡袍，狄德罗开心地将自己的旧睡袍丢掉，并立刻穿上了新的，可是，这件睡袍似乎是有魔法一般，只要一穿上，狄德罗便觉得身边一切家具都得更换。这件睡袍在一段时间里成了狄德罗生活的中心，他不停地淘汰着自己身边的桌椅、地毯和书架，他甚至去参加拍卖会去购置一些华而不实的摆件，他似乎是被睡袍所绑架，一个劲地买买买……直到回过神来，狄德罗突然发现，曾经的那件旧睡袍是多么的可贵，它破旧、墨迹斑斑，却最适合自己，穿着旧睡袍，可以随心所欲地干自己的工作，完全不用担心会将它弄脏。此时此刻，狄德罗不禁惊呼，我是老睡袍的主人，却成了新睡袍的奴隶。

　　二百多年后，一些经济学家注意到了狄德罗的遭遇，并将这种由于得到了一件新物品而不断购买与之相配物品的行为和心态称为狄德罗现象。

　　虽然生活在当下，但我们对发生在狄德罗身上的事情并不陌生，随着生活中物质资源的不断丰富，人们能够得到的东西也越来越多，然而，得到越多就会越不满足，人们往往会陷入一个过度消费的恶性循环，最终在不断地消费中迷失自我。估计狄德罗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生命中的一个小插曲，竟然在二百多年后引起人们的广泛关注。

　　对新旧世界的宣言

　　狄德罗这个名字我们一直并不陌生，他经常和并称“法国启蒙运动三杰”的伏尔泰、孟德斯鸠、卢梭同时出现，是启蒙运动时期欧洲思想的最高峰。

　　狄德罗本是一位制刀匠的儿子，虽然家庭条件富裕，但没什么社会地位，家里人将他送到教会学校，想让他学习点什么能够改换门楣的东西，可狄德罗却偏偏爱上了哲学和文学，为此，家里人甚至切断了他的经济来源。经济上的困窘虽然把狄德罗逼上巴黎最廉价的阁楼，却使他成长为了坚定的唯物主义者，狄德罗一直不停地写作，为了生活，更为了他心中的真理和信仰。

　　由于经济困窘，当有书商找到狄德罗说要让他主持编纂一部《百科全书》时，虽然报酬不高，但狄德罗还是答应了下来，而这一干，就是半辈子。当时的法国需要一部《百科全书》，当时的欧洲也需要一部《百科全书》，毕竟神权已经统治太久，一切知识都需要被重新定义。

　　狄德罗主持的这部书全称叫《百科全书，或科学、艺术和手工艺分类字典》，这个书名一听便是大部头，而在此时，狄德罗能联系到的编著者只有卢梭与天文学家、数学家达朗贝尔。但就是这三个人，还真将《百科全书》的第一部给张罗出来了。这并不是一件易事，要知道，《百科全书》的编纂可不仅仅是词条的堆砌，以往对于词条的解释、词条与词条之间的关联、不同人对词条的不同定义，等等，都需要他们去慢慢梳理。狄德罗在编著《百科全书》第一部时，曾称这部书的编者有一个“协会”，但实际上，写稿子的主力也不过就是那三个人而已，可以说，《百科全书》的第一卷是狄德罗一个人的战斗。

　　为了稳住读者，也为了吸引更多作者加入，在《百科全书》第一部出版之际，狄德罗写了一篇长长的“说明手册”，其中特别提到了这部《百科全书》手稿和图纸已经准备完毕，是一部惊世骇俗的鸿篇巨制，而最关键的是，这部书“即将完成”。这当然是一个谎言，不过却是善意的谎言，当然，在未来的几十年中，人们也见证着这个谎言变成了狄德罗的诺言，变成了启蒙思想家们对新旧两个世界的宣言。

　　“平等”是最重要的词条

　　当围绕着《百科全书》聚集起150多位各行各业的专家时，狄德罗知道事情成了。曾经因为宣传唯物主义思想而进过教会囚牢的狄德罗，越来越清楚这部《百科全书》的意义，他在一些通信中明确写着要将写这部书变成与教会之间的战争，即使这部书的出版商与皇室和教会之间都有非常复杂的渊源。

　　《百科全书》的编纂不是简简单单地介绍，而是对世界秩序的重构，人要为世界定义，要为自己定义，甚至要为那些曾经不容置疑的权威定义。在《百科全书》的编撰者中，有四十多位文理专家，二十多位医生，二十多位哲学家和作家，还有十多位艺术家，他们以专业的角度在自己熟悉的领域书写着对世界的理解，并将笔触伸向许多不为人知的细致角落。《百科全书》再也不是狄德罗的单打独斗，而是成为法国乃至全欧洲文化界的一次集体行动，启蒙思想家们在四面八方向教会的权威宣战，以建构知识体系的严密性重新描述着这个世界。

　　在当时的《百科全书》中，通过词与词之间的并置，字母表时刻为读者们传输着“平等”这一概念，这也是《百科全书》中最重要的词条。

　　没有情节的小说

　　米兰·昆德拉曾经盛赞一部《宿命论者雅克和他的主人》为“十八世纪小说艺术的最高成就”，而这部小说的作者便是狄德罗。这篇小说篇幅很长，但却没有什么起伏跌宕的情节，全篇主要内容都是雅克和主人的边走边聊，仿佛这段旅途没有开始，也不会结束。在这一路上，他们聊文艺、聊宗教、聊道德……其实，这些都是狄德罗本人对当时社会的思考，昆德拉所谓的“最高成就”也许正是指向这些。

　　而狄德罗还有一部更有名的著作，便是《拉摩的侄儿》。拉摩是何许人也？他乃是法国著名的音乐家，而他的侄子虽然音乐天赋出众，却甘愿流浪街头。拉摩的侄子平生只想按照自己的天性活着，却时时刻刻对道德、艺术、教育等有着深刻的反思。拉摩的侄子确有其人，也确实与狄德罗相识，狄德罗借题发挥，在小说中阐释自己对社会的一些见解，虚虚实实，真真假假，让读者读起来饶有趣味，启蒙的效果便蕴含其中。

　　虽然时隔二百余年，人们依旧总会提起狄德罗，这当然不是为了他的那件新睡袍，而是为了他的启蒙精神。他和他主编的《百科全书》所代表的精神，永远也不会过时。

　　本版图片均为资料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