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乔红霞

　　海南明代先贤忠介公海瑞，与宋代谪居海南的先贤文忠公苏轼，有着共同的精神特质，就是忠肝义胆、一心为民、廉洁自律，建立了丰功伟业，被后世所崇敬。

　　苏轼《赤壁赋》曰“且夫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四百年后，成长于海南的海瑞，自幼受东坡文化熏陶，把东坡清风明月的清廉文学意境，化为自己清白做人的工作实践，一生清廉为民，刚正不阿，成为我国历史上著名的清官、好官。

　　蔡京炮制的政敌名单

　　阅读《海瑞集》，不时能看到海瑞引用苏东坡的名言，其中最能反映海公与苏公思想共鸣的，还是海公的《元祐党籍碑考》。元祐，是宋哲宗赵煦的年号（1086—1094），哲宗年幼登基，祖母高太皇太后听政，她重用司马光、吕公著、苏轼等人，基本废除了新法，史称“元祐更化”。随着王安石、司马光相继去世，新旧党争愈演愈烈。宋徽宗崇宁年间，蔡京三次拟元祐党人名单，刻石黜罚苏轼、司马光等人。崇宁三年（1104年）六月，宋徽宗命重定元祐、元符党人等合为一籍，共309人，待制以上官员以苏轼为首恶，刻石立于文德殿东壁，为宋徽宗赵佶亲自书写，其余的由蔡京书写，颁布天下。这时，苏轼已辞世三年。

　　崇宁五年（1106年），立于文德殿的《元祐党籍碑》被雷击毁，徽宗认为是不祥之兆，下诏各地毁碑。

　　立《元祐党籍碑》是北宋朝廷正气不存的表现。南宋高宗即位，于建炎三年（1129年）为元祐党人平反，赠苏轼资政殿学士，又崇赠“太师”，谥号“文忠”，任命苏轼的孙子苏符为礼部尚书，为了给元祐党人子孙推恩，下令征集《元祐党籍碑》，当时碑已毁坏殆尽，只从蔡京家里搜得一本党籍碑名录。绍兴元年（1131年），又下诏寻求党籍碑名单，仅得一本，不久焚毁。乾道九年（1173年），宋孝宗为东坡文集作序，书赠苏轼的曾孙苏峤。

　　《元祐党籍碑》是北宋政治文化史上的重要文献，虽然宋朝官方已经毁碑，但元祐大臣的后人，以先祖能与苏轼、司马光同列而感到荣耀，于是将家藏本拿出刻石。文献记载曾刻石四次，现存的石刻有两通：一是南宋庆元四年（1198年）元祐党人梁焘的曾孙梁律重刻、饶祖尧作跋的摩崖石刻，现存广西桂林龙隐岩，题额曰“元祐党籍”。这是目前所知确切的宋代刻石，世称“梁本”“饶本”；二是元祐党人沈千的曾孙沈炜于嘉定四年（1211年）重刻，位于广西柳州融水县真仙岩内，题额曰“元祐党籍碑”，称为“沈本”，现存碑为明代复刻，藏于融水县博物馆。

　　据清末海南文献学家冯骥声考证，海瑞《元祐党籍碑考》辑佚碑文，与“沈本”同。

　　海瑞辑佚考证碑文

　　尊崇东坡，使海瑞在对宋代《元祐党籍碑》进行辑佚考证时，首先想到的是屡遭贬谪、矢志教化、始终保持立朝大节的苏东坡，像苏公这样的忠良，生前被贬黄州、惠州、儋州，去世后还被诬陷为“奸党”，和弟弟苏辙，学生秦观、黄庭坚、晁补之、张耒、李格非等一并被列入《元祐党籍碑》，遭受羞辱，为海瑞所痛心。

　　海瑞的《元祐党籍碑考》跋曰：“士大夫处乱世，未有获免者。倜傥如子瞻，或触时忌，而长厚如君实，犹且贾罪，他可知已。”倜傥，即豪迈卓越，洒脱不羁。苏轼的性格，弟弟苏辙在《东坡先生墓志铭》里写道：“其于人，见善称之，如恐不及，见不善斥之，如恐不尽，见义勇于敢为，而不顾其害。用此数困于世，然终不以为恨。”

　　海瑞认为被列入这份受黜罚的黑名单，并不是苏轼等人的个人原因，如果苏轼倜傥，容易招来忌恨，那么司马光很忠厚，也未能幸免，所以应该是另有原因。他考证了韩琦、欧阳修等，因反对新法罢官，未被列入党籍，而叶祖洽等人支持新法，反被列入党籍，是自相矛盾。章惇等小人，本是新党，也被列入旧党党籍，完全是蔡京出于私愤。

　　人皆有羞耻之心，没有列入党籍的未必都是贤人，而被过分打击的，也未必是不屑之流。海瑞认为苏轼等人被列入《元祐党籍碑》：“皆一时贤人君子遭厄被诬，岂知实所以显扬诸君子之名于千万世矣哉！”

　　“以蔡京而不及一石工”

　　《元祐党籍碑考》这篇金石文献考证之作分三部分，即题序、原文、跋尾。题序和跋尾是海瑞所作，原文是海瑞辑录宋徽宗崇宁三年（1104年）所立的《元祐党籍碑》。该碑入籍者主要是元祐群臣，以及一些不为蔡京喜欢的新党人士，将司马光、苏轼、苏辙、秦观、黄庭坚等人视为 “害政”之臣，进行惩戒。凡名在党籍碑的共309人，去世的剥夺谥号，学术遭禁，文集皆毁，在世的贬谪到荒蛮之地，子孙也受到监视，不得在京城及附近为官。这通具有监察、警戒、侮辱性质的《元祐党籍碑》，因为惩戒的多是道德文章有较大影响的人物，一时是非颠倒，善恶混淆，朝野震动。

　　海瑞在《元祐党籍碑考》题跋中，明确说明了自己考证辑佚的目的，就是要让世人明辨是非，懂得荣辱。宋代崇宁年间，将苏轼的亲朋故交，师长弟子，列入“害政之党”，实是蔡京之辈奸邪作恶，诬陷忠良。到了明代，海瑞读到这份史料，仍然义愤填膺，惊呼：“元祐党议，云亘亿万年，矛盾互驰，此脉终不可乱，欲势力变置之，有是哉？！”

　　《元祐党籍碑》名单，将贻害万年，所以海瑞认为必须纠正其中的矛盾，理顺天下是非脉络，扬善惩恶。他查找史料，参考《道命录》和《陶朱新录》等书，进行了细致的辑佚考证，以使后人懂得谁是谁非，还历史以公正。

　　海瑞还把宋代刻立石碑的石工（名安民）的表现，记录于文章：石工被上级指定刻此石碑，不敢违抗，只得哭着哀求，不要把自己的名字刻到石碑上，免得得罪后世。海瑞感叹道：“呜呼，岂以蔡京而不及一石工耶？！”

　　海瑞，号刚峰，树立正确的价值观，就像他反腐倡廉一样，一丝不苟。他通过撰写《元祐党籍碑考》，纠正宋代错误，让后人明白真相。他的一生，备受时人称赞，有诗赞曰：“风清月白为知己，天长地久通同神。”

　　海刚峰与苏东坡，好比是跨越历史、拥有共同价值取向的人生知己，相信这种共同精神，会随着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传承，愈加发扬光大。

　　（作者系海南省图书馆研究馆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