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心菜和雪天有一场秘而不宣的双向奔赴。北风一呼叫,雪花迫不及待落下来。只需一夜雪花飘,第二天早上出门一看,漫天遍野白茫茫一片。远望去,除了雪,原野里没有了其他动植物,再细看,雪地里露出一片两片蛋黄色或翠绿色。扒拉开表层的雪,黄心菜或者安静地蜷曲而眠,或者在欢快地生长,一脸的甜蜜和满足。
黄心菜,乡村唤其乳名“卷窝菜”,又给它美称“雪里金花”,是豫南信阳的一种特色蔬菜。黄心菜的叶片是不规则的圆形,如同年轻的娃娃脸,圆圆的,嫩嫩的,可爱得想伸手摸一下。但它又是麻窝的形状,像谁家的姑娘,点痣后没忍住,动手抠,留下了疤,多少有点显出老相,又年轻又老相,这让它成为一个自相矛盾的物体。
三四片绿色叶子包裹在外面,塌着地,似乎想证明和大地一直没有分离;菜心是蛋黄的颜色,偏淡,是那种楚楚动人惹人心动的黄。叶尖向外翻卷,肥厚细嫩,远看,像一朵朵盛大开放的花。寒冬天气,树上有腊梅,地里有黄心菜。一个是艺术,一个是烟火,这两个方面,大自然似乎从不缺失任何一个。
黄心菜纤维少,营养丰富,富含多种人体必需的微量元素,又色彩亮丽,引人耳目。这是一种有爱的蔬菜。它这么好,就是为了让人吃掉它。牺牲精神?利他精神?或是无私奉献精神?就如女性,造物主让她们化身天使来造福人间,无需任何刻意的赞美和褒扬,美好,是女人的天性,她们的隐忍、包容、热情、无私和母性的光辉,让这个世界良性恒行。
一万种蔬菜因为惧怕寒冷,宁愿在寒冬来临之前死掉,也不愿进入冬天模式。而黄心菜却冒严寒,冒风雪,义无反顾。它能够在寒冬里让自己活得更好。黄心菜可以在零下5摄氏度新鲜存活一个月。它是如此喜爱冬天,难道仅仅就是为了等待一场大雪?也许是。每一个热爱大雪的灵魂都是孤独的,孤独不是人类独有,植物也可以有一颗高贵的灵魂。茫茫雪野,万籁俱静,孤寂永生。人或植物,皆需要学会与孤独相伴,所谓的和解也无非是习惯于终生孤独。“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你看到的是友情,我看到的是孤怨。
某年,银装素裹,粉妆玉砌,在信阳,虽无红泥小火炉,但也品尝了黄心菜式信阳炖菜。信阳被誉为中原的小江南,鱼米之乡,自然是山清水秀,眉目妖娆。信阳菜里最为著名的品类是信阳炖菜。我一直怀疑信阳人之所以选择炖的方式来满足口欲,最重要的原因是食材太过鲜嫩,其他烹饪方式会有意无意掩盖其光彩。一个猪腿,鸡鸭鹅块,或一块新鲜的羊肉,亦或是凿开冰块取出的冰呆了的鲫鱼,都可以拿来做锅底儿。各种肉类经过一定程序的处理,兑上高汤,放进砂锅里炖得软烂,当锅底。餐桌上摆炭火盆,炖好的砂锅放在炭火上烤,既可让美食保温,又可以让围坐四周的人们保暖。想吃什么,夹出来吃就是。屋子外雪花漫天飞舞,屋子内暖意融融。一轮肉饕餮过后,砂锅多了些空隙,砂锅周围摆放的各类蔬菜此时惹亮人的眼睛。黄心菜就这样衣锦而入,水珠还在卷卷的叶尖上晃动,鲜灵灵地惹人馋虫。往砂锅里丢几片叶子进去,三五秒钟捞出,脆生生的无比爽口,而且从荤味里走过一遭,亦然多了肉香。
如此,冻得伸不出手的天也变得温柔生动,美丽无比起来。
二十余年前,郑州市金水区都市村庄“关虎屯”,在它的某个街头,街两边占满摊贩,摊位上摆满菜蔬水果调味料,一眼望去,烟火染遍。小菜贩推着三轮车,用左手扶车把,右手拉车闸,把车子固定下来。大概站累了,屈左腿抬起穿布鞋的脚踩车帮上,左胳膊肘压在膝盖上。天寒地冻,左右手相互袖在对方的袖子里取暖。车斗里摆黄心菜,一个大蛇皮袋盛了,袋子口卷了几卷,黄心菜剩下不多,勉强盖住袋子底儿,被菜贩洗了,水淋淋的,寒冷的街头,水遇寒成冰,冰和菜黏合在一起,不能动手掰,一掰菜就断。黄心菜看起来依然新鲜,但没有了平时的舒展,整个蜷缩起来,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从乡村到城市,它们一定走了很多乡路,犯了很多难,现在它们在街头迷路了,等着我收留。星盘秤上一称,秤杆尾巴高高翘起,五斤,菜贩说。搜罗一下口袋里的硬币,全买了下来。那一年天奇冷,最低温度零下12摄氏度。我着了薄棉袄,为谋稻粱在郑州街头奔忙,一出门就冻得抖抖索索。
黄心菜可炒、可烧、可煨汤。在信阳还吃过“腐乳黄心菜”。菜洗净,切成小条,茎叶相连,锅中翻炒,变软后倒入泄开的腐乳汁,翻炒均匀装盘。色彩美艳,味道鲜甜,加腐乳辅之,鲜嫩与腐旧相击,口感别具一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