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刘亮 吴佳妮

　　文人常用花卉寄情，创作出传世诗篇。北宋文豪苏轼的赏花诗作丰富多彩，涉及多种花卉，展现了他的审美情趣和深厚情感。他的赏花诗可以根据不同花的品貌习性，寄托个人心境，融入人生哲理，不仅赞颂了自然风物和生活之美，也表现了豁达乐观的心态，极大地开拓了赏花诗的意趣。

　　东坡笔下

　　群芳争妍

　　苏轼一生经历了北宋仁宗、英宗、神宗、哲宗、徽宗五朝，足迹遍及大江南北，其诗歌数量之多、题材之丰富广泛，在北宋诗人中首屈一指。赏花诗，正是其诗歌题材中的重要一种。

　　苏轼笔下的花卉品类繁多，包括梅花、桃花、杏花、梨花、杨花、牡丹、海棠等。他在《中隐堂诗》其三中写道：“二月惊梅晩，幽香此地无。依依慰远客，皎皎似吴姝。”诗中将幽香的梅花比作善解人意的吴地美人，给远客以慰藉。“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在《惠崇春江晚景》一诗中，东坡通过数枝桃花就写出了春天的到来与大自然的勃勃生机。“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在《蝶恋花·春景》中，诗人用衰败的杏花来写春光将老，并暗寓了年华易逝的感叹。苏轼在杭州担任通判期间曾夜游西湖，并写下五首绝句。其四云：“菰蒲无边水茫茫，荷花夜开风露香。”西湖的无边荷花连夜开放，传来阵阵香气，令人心旷神怡。熙宁九年（1076）冬，苏轼离开密州（今山东潍坊诸城）赴知徐州，孔宗翰接任他的职位。次年春，他创作了《东栏梨花》一诗寄给孔宗翰。“惆怅东栏一株雪，人生看得几清明。”苏轼在诗中以梨花自喻，表达了自己在纷扰世间保持清白的决心，同时也流露出对人生无常的哀愁。

　　“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宋神宗元丰七年（1084），正是苏轼被贬黄州的第五个年头。当时黄州荒凉且贫瘠，苏轼却能苦中作乐，用一双慧眼在生活中发现美，于是他创作了这首《海棠》。据《王直方诗话》记载：“东坡谪黄州，居定惠院之东。杂花满山，而独有海棠一株，士人不知贵。”这株海棠，作为西蜀的名花，成了苏轼在异乡的知己。为了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海棠盛开的时光，他“故烧高烛照红妆”，希望海棠不要睡去，留住那动人的一霎。即便是在人生低谷，苏轼也能在海棠花的盛开中找到乐趣和希望。这株凌晨绽开的海棠花，虽然渺小且生命短暂，却激励着人们珍视生命中的每一刻美好。

　　宋韵风雅，赏花乐事

　　古代有男子簪花的习俗，这一风尚汉代初兴，至唐宋时期更为盛行。宋代的统治者，特别是宋徽宗对簪花文化情有独钟，每次出游回宫都是“御裹小帽，簪花，乘马”，使得这一习俗在民间广为流行。文人雅士亦对此风尚推崇备至，“四相簪花”的故事便是一例。

　　苏轼在杭州任通判期间，有一次吉祥寺僧人守璘的花园中牡丹盛开，苏轼跟随知州沈公及朋友一同去园中聚会赏牡丹。在夏意已浓的五月，吉祥寺访客众多，人们赏花饮酒，尽情欢乐。苏轼因为心情大好喝得酩酊大醉，头戴鲜艳的牡丹花，步履蹒跚地走在街头，这份快乐感染了来来往往的路人，许多在家中的人也忍不住卷起珠帘观看。第二天，沈公向大家展出十卷《牡丹亭》，苏轼看到恢宏的画卷，想到前一天赏花游玩的场景，于是写下了一首《吉祥寺赏牡丹》：“人老簪花不自羞，花应羞上老人头。醉归扶路人应笑，十里珠帘半上钩。”幽默的语言展现了东坡卓越的文学才华和豪放不羁的性格。

　　杨花，实为柳絮，本与一般的花不同。但苏轼对杨花却情有独钟。他的好朋友章楶曾写过一首《水龙吟·杨花》词送给他，他也写了一首《水龙吟·次韵章质夫杨花词》回赠，词中有“似花还似非花，也无人惜从教坠”“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等名句。王国维先生在《人间词话》中称赞“东坡《水龙吟》咏杨花，和韵而似原唱；章质夫词，原唱而似和韵”，“咏物之词，自以东坡《水龙吟》为最工”。苏轼谪居海南儋州期间也写过一首和杨花有关的词。宋哲宗元符二年（1099）立春这一天，苏轼看到儋州百姓春耕农忙的景象，于是写下一首《减字木兰花·立春》：“春牛春杖，无限春风来海上。便丐春工，染得桃红似肉红。春幡春胜，一阵春风吹酒醒。不似天涯，卷起杨花似雪花。”当时海南的生活条件极为艰苦，但诗人将随风飘扬的杨花比喻成漫天飞舞的雪花，从而暂时忘却了自己身在天涯海角的现实。在这种超然的态度背后，是东坡对美好生活的热爱和追求。

　　花寓哲理，妙悟人生

　　苏轼的赏花诗不仅以其对自然美景的细腻描绘著称，更因其蕴含人生哲理而深受人们的喜爱和赞誉。在他的笔下，花卉的形象常常融入了对亲人、友人和爱人的真挚情感，以及对人生经历的深刻感悟。

　　苏轼经常在其赏花诗中表达对时间流逝的感慨和对人生无常的深刻认识。通过对花卉盛放与凋零的描绘，诗人提醒人们要珍惜当下。他在《邵伯梵行寺山茶》中写道：“山茶相对阿谁栽？细雨无人我独来。”诗人雨中独赏山茶花，不由发出“烂红如火雪中开”的慨叹，以视觉对比突出山茶花强大的生命力，同时也隐含对生命短暂的感慨。

　　苏轼视陶渊明为偶像，渊明爱菊，东坡亦爱菊。他在《次韵子由所居六咏》一诗中写道：“堂前种山丹，错落马脑盘。堂后种秋菊，碎金收辟寒。”“粲粲秋菊花，卓为霜中英。”菊花被诗人赋予高洁的人格特质，表达了诗人追求清高自持、超然物外的人生态度。在《赠刘景文》一诗中，他说“菊残犹有傲霜枝”。天气转冷，菊花虽已凋残，但仍有花枝可以傲雪凌霜。诗人以此勉励好友和自己，在面对政治挫折和个人困境时要豁达乐观、坚守气节。在《西江月·梅花》中，他说“玉骨那愁瘴雾，冰肌自有仙风”，盛赞梅花的纯洁与高洁，寄托了诗人对坚韧精神的向往和对故人的哀思。

　　林语堂先生在其《苏东坡传》“序言”中感叹：“元气淋漓、富有生机的人总是不容易理解的。像苏东坡这样的人物，是人间不可无一、难能有二的。对这种人的人品个性做解释，一般而论，总是徒劳无功的。在一个多才多艺，生活上多彩多姿的人身上，挑选出他若干使人敬爱的特点，倒是轻而易举。”欣赏花卉，热爱生活，通过赏花诗来表达深刻情感与人生哲理，这应该正是东坡使人敬仰的特点之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