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在我面前的,是海南籍作家赵海波的一系列小品文,打开来读,扑面便有一股潮湿的水汽,夹杂着海水的腥味咸味,跟着作者一起忆家乡、忆故人、忆亲人、忆味道等等,自由自在,任意闲话,随意挥洒。这也正是典型小品文的精华所在。
小品文是什么?当年厨川白村的《出了象牙之塔》中这样形容:“如果冬天,便坐在暖炉旁边的安乐椅上。倘在夏天,则披浴衣,啜苦茗,随随便便,和好友任心闲话,将这些话照样地移在纸上的东西,就是Essay(散文)。”
这段话仿佛是我与赵海波初见面的素描,亦是冬日,不过南方的冬天,是很惬意的,无须暖炉,风亦轻暖,对坐间赵海波闲闲谈来,皆是从前的旧闻记忆。待我回去细读其文,仿佛谈话内容的记录与再现,已分不清是先有谈话,再有文章,还是反过来。
作者的家乡在海南省的西部,那是一个滨海城市,每年都要经历几场台风的侵扰,整个城市更是被浓郁的海味包裹着,离开家乡许多年,那片山山水水,一桥一木,一餐一食,一人一情,在这海味与记忆的催化下,一点点发酵成了文字,一笔一画地记录了下来,带着强烈的个人体验和心灵的感触,辗转到每个读者面前,化成了百味百态,唤起了每位离家游子的共鸣。
海岛多台风,对于内地的人,也许是一件大事,偶然被拜访了,便如临大敌,提前多日的预警,每家每户都坚壁清野地做好户外防护,备足食物与水,做好了“你来我躲”的游戏准备。而海岛的人,是正面迎击台风的排头兵,早已驾轻就熟了,“台风是小镇常客,即使没有预警,市民也能从自然界的一些细微变化窥探出台风将近的端倪”。想起老舍笔下暴风雨来临之前的样子,虽然南北两地相距两千多公里,但那股燠热、躁动、压抑,却是相通的。“台风迎面扑来的那一刻,黑云压城,小镇像个佝偻的老人缩成一团。”读着作者的文字,就算是完全没有作者的体验,却也总能激发起读者的共鸣与共情,这也许就是文字的吸引力,人的经历是不同的,但情感却是相通的,作者总能找出最合适的文字,敲打在读者的心灵深处,唤醒曾经类似的经验,那些独属于个人的体验,便幻化成了会心的一笑,直达心底的熨帖。
思乡最外在的表现, 就是思念乡味,每个人的味蕾都是小时候的家乡味塑造的,它不需要昂贵,甚至不需要美味,也许在别人眼中,还是粗陋的、难以下咽的,但它是当事人味蕾中最底层最深刻的美味记忆。“乡味和乡音一样,都是从小养成的,乡音难改,乡味亦然。”作者在这一点上,与读者达成了共识,而作者心目中最有代表性的乡味,就是腌制西瓜皮,这确实是别的地方所没有的。至少我小时候,西瓜还属于比较稀有的水果,而且在我的家乡,只在夏天只有两个月。而在作者的家乡,漫长的夏季让西瓜变得普通了许多,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守着西瓜,便开发出了腌瓜皮这道家常小菜,也成就了作者心中永远的乡味,唇齿之间,尽是思念。
“母亲睡过的床,如今成了一张空床”,在作者的记忆中,母亲就像这张床一样,瘦弱却牢固,永远地伫立在屋子一角,等着他们兄弟姐妹们的归来,“母亲自始至终都是大地的女儿”。父亲年轻时,会在“会计、赤脚医生、警察之间转换身份”,留给作者的,更多是“生龙活虎的形象,穿越岁月烟云”。因此,当乍然发现父亲“苍老松弛的脸庞”时,便益加沉重,开始关注起父亲一点点积累的衰老,在陪伴父亲的过程中,体验到了人生的短暂,意识到了“时光的无情和生命的脆弱”。
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作者从海岛中走出来,那片四季长夏的土地,那个常有台风侵扰的小镇,那条一路走来无数双托举着他的手,家乡的风貌变化,记忆与现实的交织,共同组成了作者这些朴素且饱含真挚情感的文字,字里行间又无不跳脱着海的味道,仿若一曲美妙的旋律,流淌在每位读者的心弦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