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日居家闲谈时,我告诉夫人:槐花儿不仅可以当作春天里的时鲜吃,还曾一度是村民们在青黄不接的时候救命的食物。有着乡村生活经历的老一辈人,对于荠菜、榆钱儿、槐花儿等大自然的馈赠,总是怀着一种感恩的心情。
春天姗姗来临的时候,野生的荠菜在路边,在田头地角,一丛丛地拱出地面,村民们小心翼翼地将其连根刨出来,洗净,滤水,经开水烫过,用姜末、蒜泥、陈醋、细盐一拌,再点上几滴小磨香油提提味儿,简直是天外来物,神仙赐品,吃一大碗还不解馋。吃过荠菜,接着就是榆钱儿、槐花儿,将其洗净滤水之后,再撒上一层杂面,上锅蒸熟,佐以各种调料,也是用来果腹的美味。记得年少时,我随祖父母居于乡下,就是依靠着这些,才度过了夏始春余时节的日子,直至小麦收割完毕,脱粒扬场之后,家里有了新麦,厨房里才重新飘出白面馒头和捞面条的清香。
除了少时在乡下吃槐花儿的经历之外,隐藏于记忆深处的是1991年仲春时节的一桩往事。那是我大学毕业后参加工作的第九个年头,也是婚后的第二年,一个星期天的午后,陪着身怀六甲的夫人在校园里散步,享受着暖阳的和煦和春风的摇曳,忽然,夫人指着围墙边几株高大的槐树,说槐花乍开未开,就像欲说还休的少女一般鲜嫩可喜,若能品尝一番,一定会甜到心底里去的。我笑问道:“想吃槐花儿啦?”“不是我想吃,是你儿子想吃呀!”夫人指了指隆起的腹部,娇羞地瞟了我一眼,轻声言道。于是,斜阳欲坠的时候,我便约好了两位年轻的同事,拿着准备好的绳子、竹篮,携着夫人的手,走向围墙边的几株大槐树。
大槐树足有三十年树龄,树身两个人还合抱不住,树冠也有两三层楼那么高,嶙峋的树干斑驳不平,应该是多年风雪侵蚀之后遗留的痕迹。我甩掉上衣,露出一冬天才养出来的肥膘,将系着竹篮的绳子挽在腰带上,选了一株最为茂盛的槐树,奋力攀援起来。我爬树的基本功还是有的,那是十几岁时练就的技能,弓着脊背,手脚协调并进,不一会儿就攀到了树的顶端。槐树虽然长得瓷实,但柔韧性差,树枝脆,易于折断,而最为鲜嫩且色泽近乎洁白的槐花儿,总是在树梢向阳处闪烁不已,引得我一阵阵眼馋手痒。我踩稳树杈,调整好呼吸,伸展手臂,将开得最为旺盛的细小枝条,逐一拉到身边,一把把捋起来,瞬间就是满满的一篮子。
“够吃的了,快下来吧!”夫人到底有些担心,焦急地喊了起来。
“既然爬到树上了,就多捋几篮子!”有一位妇人喊道。顺声往下观望,才发现树下早已多出了好几位花花绿绿的少妇。刚送下去的一篮子槐花儿,也倒在了不知从谁家里拿来的一条湖蓝色桌布上。
“多摘一些啊,俺也想尝尝鲜儿!”
“我只要两三捧就够了。有什么好吃的呀。”
“俺前几年就想着这一口了,可是俺家那位不会爬树!”
“抓牢树枝,注意安全啊!”
在众人的笑谈声中,不知不觉间已经捋下了四五竹篮槐花儿,桌布上早已堆成了一个小丘,我才在夫人的催促声中慢慢向下移动。下树难的滋味确实让我领略到了:因为在树上站立已久,腿脚乏力,手臂酸疼,下树时只能贴着树身,一点点往下面挪动,哪里还有力气弓起脊背。待我估摸着距离地面仅有一米左右,轻轻跳落到地面上时,才发觉手臂上、肚皮上多了十几道浸着血迹的印痕。夫人忙递过衬衣,轻声道:“快穿上!光着膀子,让人家笑话!”嗔怪里含着心疼,含着怜惜。
南下海岛工作之后,再也没有吃过如此鲜嫩可口的槐花儿了。偶尔也会到北方人开的餐馆里解解乡愁,也曾遇到过蒸槐花儿这道小吃,遗憾的是,那些作为食材的槐花儿,要么开得太过灿烂,失去了光泽,皱巴巴的,含在嘴里如同嚼着一把稻草;要么还不到节令就被采了下来,青涩得如同发了霉的劣茶,并且还都在冰箱里冷藏了多日,蒸时面粉裹得也特别厚,人见了都皱紧眉头,只想着快些逃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