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景新
苏东坡的才华几乎无人能够逾越,除天赋之外,与读书多有着最直接的关系。苏东坡喜欢读什么书,怎么读,他到“孤悬海外”的海南岛之后是否有书可读,成了东坡崇拜者都想了解的问题。
我们须先讲一个故事。据林语堂《苏东坡传》,在苏东坡任翰林学士知制诰期间,他起草了约八百道圣旨,文字无不铿锵有力、妥帖工巧、简练明确。圣旨的文字往往引经据典,富有例证譬喻,苏东坡写来轻而易举。后来,另一个才华横溢的人也在这个职位上,他对自己的文才颇自许,他问当年侍候苏东坡的老仆,自己比苏东坡如何,老仆回答说:“苏东坡写得并不见得比大人美,不过他永远不用查书。”皇帝诰书是古代最高级的公文,需要引用大量古典来简洁说明当今的问题,胜此任者必须饱读经史。同样是翰林学士知制诰,苏东坡比其他人不仅读书更多,而且别人记不住的他都明了于胸,所以他撰写诰书从不需要查阅资料。
那么,苏东坡都喜欢读哪些书呢?儒家经典自然是古代学子必须熟读精研的首要著作,因为科举考试考的都是这些内容。苏东坡自幼勤读书、善读书,少年时代早已把儒家经典和古史研读得滚瓜烂熟,后来他成为北宋儒学四大流派中蜀学的领袖,又被后人称为“巨儒政治家”,基本功正来源于此。
但是,如果仅仅精通儒家经典,那苏东坡就与别人没有多大不同了。苏东坡之为苏东坡,在于他比其他人具有更宽广的包容性。从他的诗文所涉及的典故看,凡是古今优秀作品,他无所不读,写作时都能够运用自如书中典故。如果问苏东坡更喜爱读啥书,那么我们只能举其一斑了。
苏东坡的老弟苏子由最了解苏东坡,他为老兄东坡写的传记中说:“比冠,博通经史,属文日数千言,好贾谊、陆贽书。既而读《庄子》,叹曰:‘吾昔有见,口未能言,今见是书,得吾心矣。’”苏子由对苏东坡所读的书并没有记载具体作品名称,唯独强调《庄子》,可见苏东坡对《庄子》喜爱的程度之高。苏东坡中年在密州陷入艰困之中,《庄子》成为开启他新的人生认识的最为重要的武器,与之相配合的就是陶渊明诗。其后,其人生阅历越深,政治上遭受打击越重,这两部书对他就越重要,尤其是陶渊明集。他晚年居于海南岛,完成对陶渊明诗的追和后,写信给贬居雷州的苏子由说:“吾于诗人,无所甚好,独好渊明之诗。渊明作诗不多,然其诗质而实绮,癯而实腴。自曹、刘、鲍、谢、李、杜诸人皆莫及也。”又说:“然吾于渊明,岂独好其诗也哉?如其为人,实有感焉。”可见,如果非得挑出苏东坡日常最爱读的书,莫过于此二书了。在海南岛,苏东坡对陶渊明的爱好和推崇达到了顶点。
这固然与苏东坡的人生观和文学观有直接关系,而与海南岛书籍匮乏的现状也不无关系。他曾写信告诉远方的朋友:“随行有《陶渊明集》。陶写伊郁,正赖此尔。”又说:“流转海外,如逃空谷,既无与晤语者,又书籍举无有,惟陶渊明一集,柳子厚诗文数册,常值左右,目为二友。”陶渊明和柳宗元的诗文,成为苏东坡读书生活的“南迁二友”。
海南岛当时文化状态如此不堪,苏东坡却完成了“儒学三书”(《书传》《易传》《论语说》)的写作和修订。如此巨大的学术工程不像写一篇诗词、散文或公文,是需要参考书籍的。那么书籍从何而来?当时有位义士在广州、惠州一带做官,他知道海南无书,两度遥寄书籍给苏东坡。这位高士名叫郑嘉会(靖老),清代王文诰评价他说:“苏公(苏东坡)坐谪时,有都城见叔党(东坡幼子苏过)而障面者。及迁儋耳,郑嘉会靖老乃能海舶载书千余卷为借,亦可嘉已。公和渊明赠羊长史诗以谢之,千载而下,知有靖老。”
苏东坡万里投荒,身边只有儿子苏过随侍。郑嘉会所寄这两批书既是苏东坡在儋州完成儒学巨著的重要参考,也是儿子苏过学习进步的主要读物。苏东坡用自己少时的读书法指导儿子读书,最重要的方法是抄书。抄书既能增强记忆和理解,又能提高书法艺术水平。苏东坡少时曾抄写《汉书》好几遍,深知个中三昧。苏过在海南就采用这种学习方法,何以知之?有苏东坡写给远方朋友的信为证:“儿子到此,抄得《唐书》一部,又借得《汉书》欲抄。若了此二书,便是穷儿暴富也。”
[作者为海南省苏学研究会会长、海南热带海洋学院教授。本文为海南省哲社重大专项(苏东坡研究)课题成果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