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意薇
4月20日是“联合国中文日”,这一天不仅是全球华人共同学习汉字和中华文化的节日,也是向世界展示汉语魅力的重要契机。汉语作为世界上最古老且仍在使用的语言之一,其方言的多样性和丰富性尤其值得珍视。许多方言中保留了大量古汉语的词汇、语法和表达方式,成为连接现代与古代的文化纽带。今天,我们不妨从方言中探寻那些有趣的古汉语元素,感受它们的独特生命力。
粤语“至靓”是“最美”
方言中的古汉语词汇往往能给我们的日常交流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在普通话中,“至”作为程度副词的用法基本上已被“最”取代,但在古语词和一些南方方言中,“至”依然保留着它的原意。在粤方言中,“至”和“最”都可以用来修饰性质形容词或副词,表示事物性质的最高程度。例如“至靓”(最美)、“至爱”(最爱),这里的“至”,即为“最”。在古代汉语中,“至”是一个常用的程度副词,《老子》中有“以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唐代李冶的诗《八至》中有“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这些都是对“至”的极致演绎。
在东北方言里,“诚”表示程度高的用法在口语中被保留了下来。比如,“我诚稀罕他了”(我非常喜欢他)、“我离他家诚老远了”(我离他家特别远)。这种用法可以追溯到春秋以后,如西汉时期的《战国策》中有“臣诚知不如徐公美”,三国时期的《出师表》中有“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
此外,方言中还有很多表示感叹与询问的表达方式也是古汉语的遗留与扩展。例如,河南人在表示惊叹等强烈情感时会说“噫”,这让人联想到《论语》中孔子在颜渊去世后的悲叹:“噫,天丧予!”以及宋代范仲淹《岳阳楼记》中的“噫!微斯人,吾谁与归?”在河南方言中,“噫嘻”被用于表达感慨或不耐烦,正如苏轼在《后赤壁赋》中写道:“噫嘻!我知之矣”,揭示了梦中羽衣之士的由来。
在南方方言中,“几”用于表示感叹与询问也很普遍。古诗中有“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古诗十九首·迢迢牵牛星》)以及“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李煜《虞美人》)。在普通话中,“几”通常用于询问不超过十的数量,而在粤方言中,“几”可用于询问任何数量。不仅有“几许”“几多”这种固定用法,还可以通过“几+形容词”或“几+动词”的形式表达感叹与询问。例如,流行歌曲中“几分伤心几分痴”“几多相思几多泪”等古雅的表达。
方言如何玩转时间表达
方言对于时间的描述充满了诗意与哲理。从广州话中的“听日见”(明天见)到厦门话里的“明旦早”,不同方言以其独特的方式表达了对时间的理解和感悟。在广州话中,“听日”是“明天”的常用说法,而“天光”则表示“天亮”。在客家话中,“明天”被称为“天光日”。潮汕地区有民谣:“冬节夜,啰啰长,甜丸未煮天唔光”,描绘了过“冬节”时的情景,其中“天唔光”即指天还未亮。在不少方言中,常用“朝”“早”“旦”指一天的不同时段,如粤语花都话将“明天”说成“听朝”,体现了古人以天明为新的一天开始的认知逻辑。李白名句“明朝散发弄扁舟”中的“明朝”也是“明天”的意思,这体现了方言与古汉语对时间理解的相通。
一些方言用“昨晚”“昨暝”或“昨晡”表示“昨天”。“昨晚”是距离今天最近的时间段,用来替代“昨天”显得自然而贴切。
普通话中的“昼”一般指白天,但在现代吴语、闽语、赣语、客家话等方言中,“昼”可特指中午。温州、汕头、潮州等地的人们称中午为“日昼”,宁波话中的“昼过”“昼饭”等,“昼”也指中午。这延续了南朝字书《玉篇》和宋《广韵》记载的“昼”为日正中或日中的意思,南朝吴均《与朱元思书》中有“横柯上蔽,在昼犹昏”的描写。
在广东雷州方言中,三餐被称为“早糜”“日昼糜”“冥昏糜”,这里的“糜”本义为稀粥。此外,雷州等多地方言用单音节词“晏”指晚上,这与古代文献中的用法一致,如《九歌·山鬼》中的“岁既晏兮孰华予?”
另外,“须臾”一词在古汉语中表示短暂的时间,《荀子·劝学》中有“吾尝终日而思矣,不如须臾之所学也”,甘肃地区的方言把“须臾”表示短时间的用法沿袭了下来。
日常里的古雅与俏皮
方言中的词汇,总能在不经意间让人感受到一种既古雅又俏皮的独特魅力。如粤语中的“睇”,这个字是大众熟识度很高的“明星词汇”。在古汉语中,它既可以表示“看”,也可以表示“斜视”或“含情脉脉地看”。香港作词人郑国江在《鬼新娘》中写道:“她的眼光,好似好似星星发光。睇见,睇见,睇见,心更慌。天际朗月也不愿看……”短短几句词,巧妙地将“睇”“见”“看”这几个意思相近又略有不同的词串联起来,既有趣又耐人寻味。早在先秦时期,屈原在《山鬼》中写道:“既含睇兮又宜笑”,生动描绘了美人目光流转、似看非看的神态。粤语中还有许多与“睇”相关的表达,如“睇化”(看透世事,对什么事都无所谓)、“睇衰”(蔑视)、“睇老婆”(相亲),甚至还有“睇波”(看球赛,“睇+ball”)这类中西合璧的妙趣搭配。
方言饮食语言中的古汉语遗存也彰显着汉语的生机活力。一般来说,古汉语用“食”而不用“吃”,普通话则反过来用“吃”而不用“食”。“食”字的使用可追溯到甲骨文,《诗经·魏风·硕鼠》中亦有“硕鼠硕鼠,无食我黍”的句子。有些方言区“饮”“食”的使用,区别于普通话中的“饮食”。比如,在广西钦州等地,喝水叫“食水”,抽烟叫“食烟”。长沙马王堆汉墓出土的漆器上印有“君幸食”字样,意为“请用餐”,这反映了古代饮食礼仪的文化规范。潮汕地区端午节有“食粽球”的习俗,还有句歇后语:“老妈宫粽球——食定才知”,意思是只有亲自品尝才能了解其中滋味。
除了饮食,方言中一些表示“行动”的词汇也带着浓浓的古韵。比如,甘肃方言中的“闪”,保留了“走”或“逃跑”的古义。粤语中的“走”,也保留着“奔跑”或“逃跑”的古义。例如,“小偷走了”(小偷逃跑了)。这种表达方式与《孟子·梁惠王上》中的“弃甲曳兵而走”如出一辙,都是仓皇逃跑的意思。
有些方言的双音节词语序与普通话不同,却与古汉语一致。比如,普通话说“整齐”,而粤语等方言则说“齐整”,如TVB(香港电视广播有限公司)金句“一家人就要齐齐整整”。《晋书》中有“坚与苻融登城而望王师,见部阵齐整,将士精锐”,这里的“齐整”有齐全、完备的意思。类似的还有“挤拥”(拥挤)、“菜蔬”(蔬菜)等。宋代黄庭坚的《池口风雨留三日》中有“孤城三日风吹雨,小市人家只菜蔬”,古汉语中的文学意蕴与诗意表达延续到了部分当代方言中。
(作者系海南工商职业学院马克思主义学院副教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