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解帮

　　这事现在想来我仍觉费解，在城市一隅，这两只小花鸡从何处来？又如何探知土里埋着可食的种子？

　　趁刚落的薄薄一层春雨，我把菜种子按畦分类播了下去。之后的每天清晨，我都要透过厨房窗户向那片枯黄的菜畦丢去几个眼神，指望种子啊快快抽芽，期待它再快快成长，到时可以烧盘好菜给我下酒。过了三天，这块菜畦迎来了它的第一批客人：非是新生的苗芽，是两只俏丽的小花鸡啊！那时六点半钟刚过，太阳还没有升起来，但从半畦狼藉的土面上来作分析，这对小鸡婆在院里铁定是刨了好一阵子了。它们的小爪子在土里麻利地刨啊刨啊，刨开了种子上覆着的细土；它们尖尖的喙镊子一般插进土里，不紧不慢地啄出了藏匿在土里的蔬菜种子。这早餐得来有点费工夫，但吃得想必那是一个痛快。

　　城里有散养的鸡？想到这层，我立马诧异得紧。如果放任它们在院中流连，不要多长时间，这一院的蔬菜种子便可能会葬送在它们的喙下。想到此，我急匆匆地推开院门，挥着双臂冲进院里，急迫的心情是一秒也不能等的啊！这对食客见势不妙，长长的脖颈一缩，咯咯轻唤几声，往前几个快步就钻出了绿篱，消失在晨光里。

　　院子又恢复了宁静。看着被我打理得如铺好的被子一样工整的这半畦菜地，现在凌乱得像是被一只猫在上面滚过一样，我的心那个疼啊！为了把这二十平方米左右的院子打造成菜园，拿到房子之后，我把原来的水泥地面掀了，又运来优质土壤，费钱不少。我把院子整理成四小畦地，施上从老家带来的有机肥。几场春雨过后，枯败的旧色渐行远去，蓬勃的新景扑面而来。我兴致勃勃地买来一些青椒、茄子、西红柿种子撒下去，尽心侍弄着，期盼着后期能适当弥补家里日常的菜蔬之需。没想到这埋在土里的种子在城市里还会遭遇天敌！

　　转念想到那两只逃之夭夭的鸡，我的气也消了，人和鸡斗个什么劲。看离上班的时间尚远，我立马动手往土里又撒了一些种子，拿锹把土再次整平。我从绿篱外转了一圈，它们早跑得无影无踪了。带着忐忑的心离开家门，下班一到家，我便急匆匆地跑进院里，见畦上的土没有再次被破坏的痕迹，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春光易逝，又是一个清晨。透过窗户，我的眼光被定住了。昨天早晨的那两尊“野仙”又回来了。我忧心刚种下的菜种子，最终全会落入它们的嗉囊，而绝了我那一点自劳自食的念想。我手拿扫帚，悄悄踱出院门，用力将扫帚朝它们扔去。只听嘎吱几声。一只鸡和上次一样沉着，往前几步跑向绿篱，顺树缝逃走。另一只应该是被我的阵势吓晕了头，径直朝我奔来，热情如婴儿看见从远方归来的母亲。就在我满怀欣喜地伸出胳膊准备和它来个“友好”的握手时，这只鸡刚才短路的小脑袋像突然搭上了线，反应了过来。它双翅一展腾空向绿篱一侧飞去，脚尖一踏绿篱使份暗劲，再一挥翅，向院外逃之夭夭。

　　晚上下班到家，我只得再往土里撒些种子。我一边干活一边暗想计策。我准备从淘宝上买个弹弓。在它们吃正欢时，给它们吃一粒“子弹”，切肤之痛应该能让它们长记性，可又觉得小题大做而作罢。我想过在它们进院后，让妻先悄悄绕到院外，她只要张开双臂装装样子，就足够吓得它们失去退路。可是以我对妻的了解，这种貌似自毁形象的事情她肯定拒绝，想到此，我也就免开尊口了。想起幼时，乡亲们为了驱赶鸟雀，在田里插一些稻草人，往往能起到很好的效果。我便用竹竿、硬纸壳和红色塑料袋做了两个纸人分插院里。这一招的效果显而易见，因为自此之后，它们再没有出现过。离小区不远，还有一些未拆迁的原居民。我宁愿相信这两只鸡是从某个养鸡户家偷跑出来，像一对为了美好姻缘离家出走的小年轻，在谈情说爱中迷了路。

　　两只流浪在城市里的鸡，羽毛沾染了尘灰，却仍踏着春泥，在钢筋的丛林间寻觅一方净土。它们在晨光熹微时分，误入我的小院，啄食几粒未醒的种子，又悄然隐入城市的褶皱。它们最终去了哪里？是寻回了旧日的篱笆，还是仍在某个陌生的街角，低头啄食着命运的碎屑？陶渊明曾叹：“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或许某一日，它们也会如倦鸟归林，回到熟悉的院落，在暖阳下梳理羽毛，不再流浪。

　　世间生灵，各有其路。有的埋入泥土，等待发芽；有的振翅远去，难觅归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