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华岚
干新闻的人，大多觉得时间不够用。不论日夜，总是在赶路。
1995年7月，我们这一批10个大学毕业生到海南日报社报到。
那时报社还在新华南路7号。新华南是海口最早的五大马路之一，在老城区的繁华商圈中，独树一帜占据着“电器一条街”的江湖地位。这里白天有电器商行PK叫卖，晚上有汤粉、清补凉大排档通宵营业，称得上24小时热闹不打烊。
报社门脸不大。一道仅能通过一辆大车的钢管门，夹在喧嚣的骑楼旺铺中，很不起眼。
进得大门，左手是一座方盒子状的印刷厂房，右手是一栋老旧的筒子楼，叫“小四楼”，清一色单间，外带厨卫，传闻曾是报社最风光的“豪华房”。我在几年后分得一间，感受并不美妙。每到半夜，楼对面印厂机器运转“鸣唱”，楼道里老鼠们赛跑尖叫。滋味难言。
过了小四楼，才看得出这是个外窄里宽的院子。不大的地方，见缝插针建了七八栋楼，有的成直角挨着，有的干脆背靠背，最窄的楼间距，目测不超过两米。当时报社已有五六百人，算上家属，上千人一同在这院子里办公、印报、生活，窘迫逼仄，可想而知。
不过，可敬可爱的老编老记们，并未因此减少半点革命豪情。他们出门穿闹市，入门埋纸堆，动静之间，摇笔落墨，誊画出海南半个世纪的风云变幻。
报到后，我们10个人中，有6人分到编辑部。按报社的规矩，“新人”要先到校对组磨一磨，再分配到各市县记者站。磨什么呢？一是磨性子。文字工作最讲究准确、严谨。有时一个差错就前功尽弃，甚至造成难以挽回的后果。在看似刻板的校对中，让“新人”养成细致认真、精益求精的工作态度。二是磨业务。通过校对记者原稿和编辑改稿，快速入门，了解和学习各类新闻如何采、写、编。只是没料到，我们在校对组磨了近一年半，创下报社“新人”培训的最长纪录。
校对组设在编辑部三楼。一个大开间，挤进十几张桌子。校对组主任是冯清和，人很和气，双眼微眯，左手总夹着一支烟。他话不多，三言两语讲明工作要点后，便分了工：女生上白班（怕晚上出门不安全）；男生白班晚班轮，但只上小夜班（怕后生仔熬不住）。
当时《海南日报》周一到周六出八版，周日出四版。白班要校对的主要是时效不太强的稿件。刚开始，先校对字数少、字迹清的稿件，后来渐渐升级为长稿、大稿。那时除了新华社电稿外，大多还是手写稿。我们校对的小样就是对应原稿逐字核对打字员录入的稿件。一些外来稿件，看着像天书——不仅作者字迹难辨，编辑一改再改的红笔圈圈也很不好认。先天条件差，打字录入的差错就多。有时一句话，要几个人才能断案破解。
相形之下，记者们的稿件就赏心悦目些。看得多了，也长了眼力，拿到稿件，不看名字就知道是谁的手笔。印象最深的是记者部主任王国雄的字。王主任是报社的笔杆子，一手字写得龙飞凤舞、气势磅礴，竖撇捺都长且重，每个字都在方格内，但又好像要跳出来。还有一位是我的实习老师田溪。溪哥的字，浑圆拙朴，颇有禅意，每个都是不同的字，但每一个又都像“田”字。以至于后来我每次见到他，脑海里总会先闪出一片圆圆的“田”。
在校对组，天天看着记者热气腾腾的手稿，我们都巴不得能马上出动，一试身手。
1996年底，我们终于像放飞的小鸟，飞往不同的记者站。当时记者部在全省设8个记者站，各站又辖两三个市县。那时交通不便捷，部门每次开会就显得格外隆重和喜庆，大家见面都很亲热。记者部开会，重点是报选题。但开着开着，选题会变成故事会。驻站记者经常下乡，个个都攒了一肚子好素材。有时用普通话讲，不够传神，就切换成方言，气氛立刻上来了。一时间，南腔北调都冒出来，效果堪比联欢会。时至今日，有几个经典的方言梗，依然是老记者们打招呼的见面语。
我们进报社的那几年，《海南日报》进入快速发展的时期，报纸内容、技术革新、经营管理都有了大变样。新华南的院子也越发显得局促。
1998年3月28日，是海南日报社的大喜日子。这一天，《海南日报》在头版刊发特写《本报今晨告别新华南》，定格了那个珍贵瞬间——
新华南，今天凌晨1时50分成为一个充满复杂感情的句点，永远写进《海南日报》的历史。
当值班领导赵希龙在这个时刻签完今天最后一张清样，走过48年辉煌坎坷之路的《海南日报》，从此告别海口市新华南路7号这座旧市区喧闹拥挤的小院。
当今天的太阳重新升起，《海南日报》将在海口市金盘开发区开始她新的时代。
……
从新华南路7号到金盘路30号，我们告别了新华南，也告别了纸和笔。崭新的新闻大厦配备了当时国内最先进的电脑采编系统，写稿、编稿、签发，实现一条龙。但很多老记者还不太会打字。于是，新的编辑部里常常看到一个有趣画面：一位老记者，守着一个年轻人帮忙录入稿件，眼睛死死地盯着键盘上的26个字母。
报社搬家后，我们要适应采编技能的新要求，还要适应金盘的冷清和黑夜。金盘是工业区，人烟不盛，道路宽且直，但路灯长期不亮。一到晚上，除了报社大楼，周边一片漆黑。每到下夜班的时段，总有人在大门晃荡，逢人就问“回海口吗”，要找个拼车的搭子。直到2001年元旦前夕，金盘路的夜晚，终于亮了。
金盘路的光亮，延续至今。20多年来，它伴着城市长大，也陪着我们走过追赶新闻的日和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