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海南日报全媒体记者 刘晓惠

　　实习生 劳兰婷

　　8月21日晚上9时许，海口城郊的一间工作室，砂轮打磨椰壳的细碎声响仍未停歇。海南椰雕省级代表性传承人柯秋枫戴着防尘口罩，正专注于打磨一块小小的贝壳。他手持贝壳在打磨机上游走，片刻后，贝壳便化作一片“树叶”，被稳稳地粘在椰壳上。

　　灯光下，他手掌上深浅不一的疤痕格外显眼，这是30年椰雕生涯里，刀具与砂轮留下的“勋章”。这位湖北汉子，从小生长在看不见一棵椰子树的地方，来海南后却和椰子紧紧系在了一起。

　　结缘

　　一场南国偶遇 牵出半生椰缘

　　“为什么喜欢椰雕？”“说不上为什么，就是一种缘分。”面对记者的提问，柯秋枫如是说。

　　他口中的缘分，始于1994年一个湿热的夏日午后。彼时，这位刚从湖北老家来海南“闯一闯”的年轻人，正站在龙华路椰树集团旁的海口椰雕工艺厂店面外，眼神里满是震撼——那些他印象中喝完就丢的椰子壳，竟被雕成了精致的存钱罐、栩栩如生的小鸡摆件，还有镶嵌着贝壳的精品陈列在二楼展厅……

　　似乎缘分是命中注定的，在此之前，柯秋枫的人生与“工艺”早已埋下伏笔。

　　年少时，几分钱一本的小人书让他迷上绘画。上了初中，老师在他的美术作业本上写下了一句评语：“很好，继续努力，将来一定可以成为国家的栋梁之材！”这成了他追逐艺术的火种。后来在老家的乡镇工艺厂，他跟木雕师傅学手艺，用树皮碎片创作“木片画”。

　　尽管从未系统地学过绘画与雕刻，这些零散而扎实的经历，却为他日后从事椰雕工艺打下了坚实的根基。

　　柯秋枫想到海口椰雕厂找工作，但厂子是国营单位，需要编制，他找厂长求职时，对方问他会啥，他说会雕刻、会做广告，便得到了一个临时工的岗位，跟着一群老师傅学手艺。

　　习惯了跟实心的木雕、石雕打交道，刚学椰雕时，柯秋枫很难上手。“椰壳下刀重一点就容易破，所以连呼吸都得平稳。”最初学艺的日子里，他手上的伤口就没断过。最深的一道疤是2002年雕一件作品时由于分神留下的。当时，锋利的刻刀划进手臂，缝了好几针，那道伤痕至今看起来仍然明显，摸起来有凸起的痕迹。

　　“老师傅常说，椰雕是项磨人的工作，那时候我才懂，这门手艺要的不只是技术，更是沉下心的耐心。”柯秋枫说。

　　老厂长王昌兴，是柯秋枫这辈子最感激的人。这位老厂长，十多岁就进工艺厂，钻研椰雕工艺多年，他见柯秋枫肯学肯干，便把毕生心得倾囊相授——从椰壳的选材、贝壳镶嵌的弧度，到上漆的配比，毫无保留。

　　“我记得师傅说，椰雕是海南独一份的东西，得有人传下去。”这句话，柯秋枫记了30年。

　　匠心

　　精品背后 藏着坚持

　　2004年，椰雕厂因转型解散。“不够体面”“太辛苦太累”“同等工资不如做别的”“填不饱肚子”……诸多理由使得不少同事纷纷离开椰雕行业，另谋生路。柯秋枫却因为热爱，选择坚守。他曾在桂林洋租下两栋烂尾别墅，购置几台二手机器，就此踏上了自主创业的道路。

　　2012年，他又在琼山区玉洲村租下一块地。从荒草丛生的空地到规整的厂房，再到如今的工作室；从最初的独自摸索，到后来有了三五名固定帮手，这，藏着他对椰雕最朴素的坚守。

　　柯秋枫的工作室，并不是人们想象中“高大上”的模样。简陋的铁皮棚下，椰壳与贝壳堆得像小山，大大小小的椰雕工具随处摆放；风扇一转动，粉尘便在空中飞扬。

　　柯秋枫指着地上的椰壳说，“老椰壳要去文昌的食品厂收，他们生产椰子糖剩下的壳，我们一车车拉回来；嫩椰壳得跟海口的清补凉店、椰子水摊商量，一块钱一个，让人晒干攒够100个再打电话。”有时候走在路上，柯秋枫看到掉在地上的厚椰壳，他都会赶紧捡回家，“厚壳难得，雕出来的作品更有质感。”

　　椰雕的每一步，都离不开“手工”二字。一个看似简单的椰壳笔筒，要经过选料、切割、打磨、镶嵌、上漆等十多道工序，平均一天才能做一个；若是复杂的贝壳镶嵌作品，比如那件描绘黎族庆丰收场景的花瓶，光是把弧形贝壳磨得与椰壳贴合，就得耗费十几天。

　　“最难的是贝壳镶嵌，颜色要搭，弧度要准，差一点就会透光，整个作品就毁了。”柯秋枫指着花瓶上的人物图案，“你看这彩色贝壳，得一块一块按图纸剪，再嵌进椰壳上挖好的槽里，最后反复打磨，才能看不出拼接痕迹。”

　　这些年，因为出色的手艺，柯秋枫的椰雕订单从未断过。

　　三亚某酒店的装饰板订单，他带着20多个工人做了5个月；小学生的手工体验材料包，50套要用一个半月；还有博鳌亚洲论坛的国礼、法国海南旅游推介会的作品《春来巴黎》——那件融合了埃菲尔铁塔、法国梧桐与和平鸽的椰雕，不仅登上了《人民日报》，还让海外观众记住了海南椰雕。

　　最让他难忘的，是1999年澳门回归时，他和当时厂里的同事一起创作的《天涯欢歌》和《椰树传说》。

　　“那时候全厂加班加点，把海南风情和澳门元素融进去，现在这两作品还展在澳门，我前年去看的时候，激动得拍了好多照片。”柯秋枫说，那一刻他更深刻地体会到，椰雕不只是手艺，更是能传递文化的载体。

　　如今，柯秋枫每天要工作到晚上10点。这一个多月，他白天去职业高校研修班授课，晚上回工作室还赶订单。他的老花镜度数逐年加深，指甲缝里总嵌着洗不掉的椰壳粉末，“累是累，但看到一块普通椰壳变成可以传世的艺术作品，就觉得值。”

　　传承

　　守正创新 让老手艺活在当下

　　“柯老师，这个贝壳怎么磨才能贴合椰壳？”“师傅，我这个象棋的椰木底座总打磨不光滑。”在柯秋枫的工作室里和课堂上，常有徒弟和学员来请教。作为海南椰雕省级传承人，他最看重的，就是把这门手艺传下去。

　　这些年，柯秋枫没收过徒弟一分学费。“只要有人真心喜欢，提前打个电话，我有空就教。”现在拜他为师的有七八人，有的在老家开了小工作室，有的跟着他参加展销会。

　　他还长期在海南省博物馆、大中小学等开课，教小学生拼简单的椰雕图案，教大学生做复杂的镶嵌作品。

　　为了让椰雕“活”在当下，柯秋枫一直在创新。

　　他用百年老椰木做象棋，顶部镶嵌椰壳，既保留传统质感，又符合现代人的娱乐需求；他模仿玳瑁的颜色做椰雕摆件，既宣传了保护动物，又满足了市场需求；他还尝试阴雕技法，用白色胶填补挖掉的部分，形成黑白对比，让椰雕更有层次感。

　　柯秋枫的小女儿，如今也成了工作室的小帮手。小姑娘像父亲小时候一样爱画画，没事就来帮着打磨椰壳。

　　这些年，柯秋枫带着椰雕走遍了国内外：日本大阪世博会、上海进博会、香港展览……

　　“以前游客对椰雕的印象，就是十几块钱的小纪念品，现在看到这些精品，他们才知道海南椰雕有多精致。”他说，非遗不是放在博物馆里的展品，而是要融入生活的文化，“比如这个莲花香薰，搞活动的时候很快就卖完了，说明大家喜欢，这就是传承的意义。”

　　当天采访，记者离开时已是夜里10点，柯秋枫工作室的排尘风扇仍在运转。他正在准备给一件黎族风情花瓶喷面漆，于是小心翼翼地将作品放在通风处，眼里满是期待。

　　“我27号去三亚参加一个非遗论坛；11月还要去上海进博会，得再赶几件新作品。”他笑着说，只要还能拿得动刻刀，就会一直做下去，像老师傅们一样，做到做不动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