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图 亓浩 郑睿瑜

　　8月16日，当秋季的阳光照进中国（海南）南海博物馆的观景长廊，博物馆二楼“深蓝宝藏”展厅的玻璃展柜里，一件青花缠枝花卉麒麟纹盘（明代）在灯光下呈现出蓝白分明的明快色调。展签上“Blue-and-White Dish with a Qilin and Floral Scroll Motif”的字样吸引了不少孩子的目光。

　　瓷器是中华文明的代表性符号，在英文里与“中国”（China）共享一个单词。瓷器的器形、图案、工艺等，蕴藏着诸多文化密码。如何跨越东西方文化差异，准确生动翻译中国瓷器的名称，这里面有不少学问。

　　瓷器的“国际身份”

　　走进博物馆的陶瓷展区，首先要学会区分“Porcelain”（瓷器）和“Pottery”（陶器）这对“兄弟”。一般来说，用手指轻叩器物，瓷器会发出清脆的“叮——”声，如同玉石相击的韵律；陶器则发出沉稳的“咚——”声，厚重而朴实，仿佛大地的低沉回响。这背后的科学奥秘在于烧制温度：瓷器需要在1300℃以上的“烈火”中淬炼，使胎体变得致密坚硬；陶器则只需800~1000℃的“温火”，形成较为疏松的质地。

　　英语里“Porcelain”一词的身世十分有趣。这个词源自法语porcelaine，而后者来自13世纪的意大利语porcellana，字面意思是“海贝壳”。这并非巧合，16世纪前后当欧洲人通过印度洋航路接触到中国瓷器时，中国瓷器那细腻光滑、半透明的质感让他们联想到了海边贝壳的光亮表面，于是这个美丽的类比造就了瓷器的专属名称和文学化的称呼。16世纪30年代，这个词开始在欧洲流行，最迟在16世纪初已见于英文文献。而“China”一词是瓷器更家常的称呼，拥有国名和瓷器名的双重身份，它诉说着一个更宏大的故事——当欧洲贵族在聚会上用中国瓷器宴飨宾客时，他们觥筹交错间举起的，正是遥远东方的文明之光。

　　会“讲故事”的外销瓷

　　海南是古代海上丝绸之路的重要支点，出土或出水于海南的瓷器像一张张“贸易明信片”，记录着中国与世界的相遇。在南海博物馆，你能看到中国瓷器的“国际朋友圈”。

　　比如，青釉菊瓣纹大盘译作“Celadon-glazed Large Dish with a Chrysanthemum Petal Motif”，这件瓷器的釉色宛如海南的碧海。英文标签中的“Celadon”（青釉色/青瓷）背后藏着法国人的浪漫——17世纪一位法国剧作家将牧羊女Celadon的名字赋予这种釉色，从此它便成了东方美学的代名词。考古学家推测，青釉瓷曾被作为海上贸易的大宗商品销往海外。

　　珐华贴金镂空应龙云海纹梅瓶译作“Fahua Meiping with Embellished Gold and Openwork Yinglong（Winged Dragon）amidst Clouds and Waves”。观察这件器物时，不妨留意龙纹的爪子——中国龙的龙爪造型与西方“dragon”的利爪截然不同。整体而言，中国龙以威武、至高无上的形象出现，西方的龙则往往有邪恶的象征意义，所以有些国内的博物馆会在饰有龙图案的瓷器展签上加注：“auspicious Chinese dragon”（吉祥中国龙）。应龙是中国神话中的上古神兽，有翅膀是其最显著的特征。在陶瓷纹饰中，应龙常被描绘成腾云驾雾、展翅高飞的姿态。

　　白釉玉壶春瓶译作“White-glazed Yuhuchunping（Pear-shaped Vase）”，这种典雅的梨形瓶源自宋代，是中国瓷器史上的经典款。“玉壶春”一词最早出现在苏轼的诗句中，本是形容酒器，后来成为这类瓷瓶的专有名称。英文翻译采用了“玉壶春瓶”的拼音“Yuhuchunping”，同时巧妙地加上形状描述“Pear-shaped”，方便西方观众理解其造型特点。

　　瓷器译名选择拼音还是直译，遵循一定的规律：独特器形如玉壶春瓶（Yuhuchunping）、梅瓶（Meiping）等往往保留拼音，因为它们代表中国特有的陶瓷艺术形式，难以用简单英文表达其文化内涵；而有明显形状特征的器物，如蒜头瓶（Garlic-head Bottle）等，一般选择直译，这样便于外国观众理解。

　　如何让老外理解“喜上眉梢”？

　　中国瓷器上的图案承载着丰富的文化内涵，它们是需要被解读的视觉语言。博物馆对瓷器图案的翻译，注释往往是理解这些文化符号的关键。

　　比如瓷器上的图案喜上眉梢，一般译作“Magpie on Plum Tree（symbolizing great joy）”。如果直译为“Happy Above Eyebrows”，外国观众会感到困惑。先用译文介绍图案中的元素，再在括号内用“symbolizing great joy”注释文化寓意，就比较容易理解。同理，连年有余被翻译为“Carp and Lotus（Abundance Year After Year）”，即鲤鱼与荷花（年年有余），既描述了视觉元素，又传达了吉祥寓意。再比如岁寒三友，“Three Friends of Winter”作为主要译名，再辅以详细解释：“Pine trees（evergreen，representing longevity），bamboo（flexible yet strong，symbolizing resilience）……”英文解释清晰地展现了这三种植物的象征意义，比如常青、长寿、坚毅等，这样既传递了字面意思，又转译了人文精神。

　　翻译瓷器图案名称，以准确理解字词含义为基础。开光花卉纹瓶的译名为“Vase with Floral Designs in Reserve Panels”，这里的“开光”指的是瓷器上的“画中画”，即用边框“圈”出的独立图案区域，译作“reserve panel”，而非“enlightenment”（宗教领域的开光）。

　　工艺翻译的取与舍

　　瓷器的美，藏在工匠的技艺里。了解制瓷工艺的英文表达，不仅有助于我们欣赏博物馆中的展品，还能帮助我们回过头来，更深入地理解中国陶瓷艺术的精髓。

　　使用工具在瓷胎表面刻划纹饰，浅浮雕称“incised”（阴刻），深浮雕称“carved”（浮雕）。想象一下，工匠的手握着刻刀在瓷胎表面滑动，创造出两种精妙的层次：“incised”如春风拂过湖面留下的涟漪，“carved”则如山川起伏般立体分明。

　　以南海博物馆收藏的一件刻划牡丹纹青瓷碗为例，其英文标签“Celadon Bowl with Incised Peony Patterns”巧妙捕捉了那些细如发丝的纹路，“incised”一词恰如其分地传达了这种轻盈如蜻蜓点水的工艺美感。

　　金饰工艺是中国陶瓷艺术的点睛之笔，主要包括贴金、鎏金、描金等。明代瓷器尤其是珐华器上的金饰，十分精美。我们前面提到的珐华贴金镂空应龙云海纹梅瓶，其英文译名中有“embellished gold”（可直译为装饰金，在此梅瓶名中指贴金）。“embellished gold”是一个较为通用的描述性术语，指在器物表面添加金质装饰，强调金饰的装饰功能，不局限于特定工艺。这种翻译选择体现了跨文化交流的灵活性——有时传达视觉效果和文化意义比直译工艺名更有效。

　　瓷器名称的翻译远比我们想象的复杂——它需要兼顾文化精准性、历史背景和跨语言理解。每一个英文名称背后，都隐藏着文化交流碰撞的故事。在展厅里细细琢磨瓷器译名，你会意识到：那些标注着中英文的展签本身就是生动的文化教材。当我们读出“Celadon”时，念出的是法国人眼中的东方美学；说出“Blue and White”时，讲述的是古代海上丝绸之路的故事；写下“Loong”而非“Dragon”时，守护的是文明的独特性与尊严。

　　下次逛博物馆时，你不妨试试用手机拍下瓷器的中英文标签，回家后给家人翻译讲解一下。你会发现，那些看似冰冷的词汇突然就有了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