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岱是明末清初时期的著名文学家,他的《陶庵梦忆》《夜航船》等作品在中国古代文学史上有着极其重要的地位。他是一位个性鲜明、独树一帜的文学家,治学方法十分另类。
古代科举考试的书目,以“四书五经”为对象,因此,许多学子以终身研究“四书五经”为目标,孜孜不倦、皓首穷经,将一生的大部分时间花费在了浩繁的经文注释上面。张岱虽然也曾醉心于功名,但他没有那样做,这主要是受其祖父影响,他的祖父不许他依随俗套。张岱回忆说:“余幼遵大父教,不读朱注。凡看经书,未尝敢以各家注疏横据胸中。”在祖父的言传身教下,张岱认识到:做学问依靠注疏,只能得到原意的一点皮毛而已;如果想要产生创建性的观点,则需要建立在广泛阅读之上的灵光乍现。回忆当年的读书情形,张岱感慨地说:“正襟危坐,朗诵白文数十余过,其意义忽然有省。间有不能强解者,无意无义,贮之胸中,或一年,或二年,或读他书,或听人议论,或见山川、云物、鸟兽、虫鱼,触目惊心,忽于此书有悟,取而出之。”张岱的这种感受,相信许多读书者都曾经历过,笔者也曾有过多次类似的经历:苦苦思索某一个问题,却得不到答案;于是继续进行其他的阅读,忽然某一天,触类旁通,先前所思考的那个问题的答案便得到了,这就是张岱所说的灵光乍现吧。
那么,这种灵光乍现的时刻,是不是能够通过努力得到呢?比如心中有了某一个问题,想通过阅读得到答案,最终真的就能得到答案了呢?张岱的回答是否定的,他以为,对于有些问题,“就算是苦思注疏也不可得,只能直于途次之中邂逅遇之也”,是一种出奇遇合。张岱进一步解释道:“其所遇之奥窍,真有不可得而自解者矣。推而究之,色声香味,触发中间,无不有遇之一窍,特留以待深心明眼之人,邂逅相遇,遂成莫逆耳。”也许在张岱看来,灵光乍现的情况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因此,做学问的过程中,目的性不能太强,否则就会失去许多乐趣。
对于学问的追求,无疑是一种值得肯定的志向,但许多学人在孜孜苦读过程中,也不免会心生困惑:耗费如此精力去苦读,所为何来?价值何在?张岱也曾有过类似的困惑,随着年岁的增长,他对自己的做法愈加怀疑,在文字中,他不断忖思:我为什么要花这么多的时间做各种知识的探索呢?追求学问的本身有什么意义呢?对于这个问题,张岱用他祖父的例子做了回答,张岱的祖父张汝霖是个颇有志向的文人,他曾经有过一个伟大的梦想——编撰一部大辞典,为了实现这个梦想,张汝霖夜以继日地整理、搜集各种资料,付出了很多心血。他为此努力了三十年,但有一天,有一个朋友从北京带了一卷《永乐大典》的抄本给他看,他发现《永乐大典》在各方面都比他所要编的辞典高明得多,于是,他便决定放弃自己编辞典的梦想,把三十年的心血弃于一旁。对于这件事,张岱一方面为祖父的心血付诸东流而惋惜,另一方面又肯定了祖父所做过的努力,显然,从张岱对祖父的评价中,我们可以看出他对读书、治学的看法,那就是:读书、做学问是一种纯粹的精神信仰,它不应该带有任何功利性目的,也不以成败论英雄,即使结果是失败的,但在追求学问的过程中,也会实现自身的价值。
张岱曾经编写了一部《夜航船》,这是一部非常有趣的书,在这本书中,张岱广采博搜,汇集了天文、地理、考古、方术、植物等多学科资料,编撰成了一套二十部的大书,在每一部之下,张岱都罗列出了他认为必须知道的事,令人读后眼界大开。那么,张岱写这本书的缘起是什么呢?在这部书的开头,张岱讲了这样一个故事:有一个和尚与一位文人同宿于夜航船里,文人高谈阔论,和尚感到敬畏并慑服,所以,在睡觉的时候,就不敢把脚伸直、而是蜷缩着。后来,和尚听文人谈话有破绽,就对他的学问产生了怀疑,于是故意问他:“请问相公,‘澹台灭明’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文人说:“是两个人。”其实,“澹台灭明”指的是一个人,他是孔子七十二弟子之一,复姓澹台,名灭明。和尚又问:“这样的话,那‘尧’和‘舜’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文人说:“当然是一个人啦!”其实,“尧”和“舜”是两个人,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事。和尚听完他的回答,就笑着说:“这么说来,就让我小和尚伸伸脚吧!”张岱因此感叹道:“全天下的学问,只有夜航船里最难对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