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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章的风骨
张宏宇
  古代印章。资料图

  印章的“风骨”是指印章所体现的个人品格、气节操守和独特艺术风格。印章以刀为笔,以石为媒,它通过篆刻家的刀法技艺、印文内容及艺术表现手法,展现出创作者的精神境界和文化素养。见印如见人,印章成为文人自我表达的重要载体。

  书法是墨在宣纸上流动的艺术,书写的笔法有缓有急,墨色有浓有淡,作品中透露出流动的气韵、挥洒的性情、张扬的个性,既展现了书法作品中“柔”的包容性,又体现了“动”的生命力。篆刻则是将你的思想,浓缩于方寸之间的艺术,它有别于书法,不再游走纸端,而是凝固印迹,不再飞扬笔画,而是沉淀品性。它代表的是作品的艺术风格、书画者的性格情感以及生活态度,这是文人精神中“坚”的本质,是历经风雨后归于“静”的定力。

  优质的印石,如寿山石、青田石、田黄石等,质地温润细腻。握在掌心时,能感受到玉石般的温暖,长期使用便与人产生了某种默契。这类石材光泽含蓄内敛,有着内在的“柔”。而刻刀则体现着“刚”的攻坚。那锋利的刃口,带着一股果断的气势。当锋利的刻刀与温润的石材相遇,一场精妙的艺术创作便由此展开,通过印章的刀法及线条,可以感受到创作者的精神世界,以及他以刀代笔、以石为纸的艺术表现力。

  印章释放出的灵魂,其形态与书法血脉相连。印章的文字多为篆书,篆书本身就是一种优美的艺术,其字体圆劲婉通,结构奇崛。以书法笔意境,先“写”在石面上,再用刀法“刻”出来,笔意追求圆转,刀痕却多显方折,书法墨色讲究晕染,而刻刀痕迹则追求深刻。柔软的毛笔在坚硬的石面上写下墨稿,接着坚硬的刻刀,又在柔软的运笔节奏中刻画出痕迹。这就是一场“柔”与“坚”的深切交融,二者相互烘托,又相互成就。

  篆刻的关键在于执刀者的技艺与心境。刀法是篆刻的基础,无论是冲刀还是切刀,力度轻重全凭手腕的精准掌控。技艺娴熟的篆刻者运刀时,看似随意实则严谨,每一刀都很精准,干脆利落,包含着深厚的功力。刀锋过处,或留下流畅光洁的线条,或呈现古朴自然的刻痕。刻刀在玉石上一笔一画,横横竖竖,并非破坏,而是一种创造,让深藏其中的文字与意境得以完美呈现。

  无篆刻,不成书法。一幅好的书法作品,若缺了那方小小印章,气韵则难聚,便显得不够完整。印章就像画龙点睛之笔,为整幅作品增添神色。红色的印章与黑色的墨迹相映成趣,相得益彰。印章虽小,却能起到稳定画面、平衡布局的作用,衬托出了笔墨的灵动,以自身的特色,支撑起线条的飘逸。它不喧宾夺主,在纸端落款的下方,盖上属于自己的名号,有了章款,便是一幅完整的作品。每一枚印章,都凝聚着篆刻者的心血与情感。它们或寄托志向,或表达情思,或记录生活,或表现趣味,每一道刻痕,都蕴含着篆刻者的独特心境。

  齐白石有一方“浮名过实”的印章,展现了这位绘画大师虚怀若谷的品格。潘天寿则刻有“强其骨”一印,表现出了文人应有的铮铮铁骨,与顶天立地的气节。郑板桥在作品上常盖“燮何力之有焉”的印章,以自谦的口吻,表达“我何德何能”之意。这位以竹兰明志的文人,正是通过这样的方式,体现其清正廉洁的为官之道,这些印章彰显出文人的风骨。

  我的书房中,也有一方“亦醉亦醒”印章,是祖父留给我的,章中印泥早已干涸,经过岁月的磕碰,印章边缘已略显模糊,但印章文字的线条却依然挺拔有力。从那笔画的转折处,依稀可见当年刻者运刀时的顿挫与回锋。这不是平面的拓片,而是立体的刻痕,刻字力道仿佛仍藏在石中,随时可能喷发而出。笔墨会褪色,纸张会腐朽,唯有这玉石上的刻痕,历久弥新。每当我提笔写字,在落款处郑重地盖上那方红印时,心中总会涌起一种庄重感。印章落在纸上的那一瞬间,流动的墨色因此有了沉淀,飞扬的笔势找到了根基,柔美的线条获得了支撑。印章是带有记忆的,依然有着余温,握在手里,我突然觉得这不是一枚印章,而是祖父宽厚而赤诚的心。

  小小一枚印章,凝聚着深厚的文化底蕴和历史积淀,将抽象的思想转化为具象的艺术表达,这或许正是中国文人风骨中最坚实的脊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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