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玉萍

　　最近，陕西省考古研究院在期刊《考古与文物》上公布了一项考古成果：2022年5月，考古工作者在发掘位于西安市长安区棚户区改造项目内的董氏家族墓地的过程中，对编号为“M235”的墓葬进行梳理考证，确定此墓主人“张府君故妻”，即唐代名相张九龄的夫人董韶容。这一发现不仅为研究唐代政治、文化和社会生活提供了珍贵的实物资料，也为我们了解历史人物提供了新线索。结合董韶容的去世时间和张九龄的被贬经历，笔者不禁联想：张九龄所作“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诗句中，他想念的那个人，是否就是“董氏”？

　　董氏的身份之谜

　　董韶容墓葬为典型的唐代斜坡墓道单天井土洞墓，由墓道、过洞、天井、甬道及墓室五部分组成。它的形制比较简单，共出土文物23件（组），包括陶俑、陶器、铜器、铁器等。其中，一面金银平脱镜，华丽精美，较为罕见。该镜直径15.4厘米、厚0.46厘米，整体呈圆形，有半球形钮，镜背贴布髹（xiū）漆，围绕镜钮最内层为八瓣心形金片宝相花纹，每瓣为三重，最内中心处是绿色玻璃珠。同时出土的胭脂盒，长5厘米，宽4.26厘米，厚2.7厘米，由天然贝壳制作而成。这两件物品等级较高，表明了该墓的规格和特殊性，也反映出董韶容生前的生活习惯和兴趣喜好。此墓为研究唐代长安董氏家族及女性丧葬制度提供了新的实物资料。

　　出土文物中还有一合墓志，据志文“开元廿五年四月廿六日，亡宣阳里，春秋廿八”可知，墓主人董韶容生于唐中宗景龙四年（710年）。开元年间，宣阳里位于唐长安城皇城东南部、平康坊以南，东面紧邻东市，专家推测这里应是张九龄在长安最后几年的居所。根据志文的记载，同年五月十一日，董韶容葬于长安县潏水南原。从周边出土的唐代墓志来看，“潏水南原”即今神禾原。此次考古在这里发现了多座董氏家族成员墓葬，专家推断：该区域应该是唐代长安董氏家族祖茔所在。史书中没有关于董韶容的记载，但墓志中多处写到了董韶容之美：“夫人积柔成行，禀自生知，多能轨时，闻乎天纵。清词美态，传身而多惭；聪辨仙姿，侍中闻而深愧……”大意为：董韶容成长于陇西望族，自幼温婉成性、天资聪慧，多能合乎礼法，才德宛若天成；她清雅的谈吐和优雅的仪态，令旁人自觉不及；她机智的辩才和超凡的姿容，听闻者也深为叹服。嫁到张家后，她用心辅助丈夫，恭谨处理家中事务。张九龄遭贬奉旨赴任荆州，她忧心忡忡，突然病故，与丈夫阴阳两隔。

　　有部分学者质疑董韶容是否为张九龄正妻。根据志文“一嫔丞相，七载妇仪”的说法，董氏应该是在开元十九年（731年）夏秋之际与张九龄成婚的。当时张九龄担任秘书监，是从三品的官员。若董氏为正妻，很可能是有封号的，但志文中没有提到封号；此外，相关史料显示，张九龄有妻谭氏长期在岭南侍母。从这两点看，董氏的正妻身份存疑。但也有观点认为，结合墓志记载及张九龄生平，董韶容应为张九龄并妻（古代指第二位正妻）‌。

　　墓志书法方正规矩

　　古人对丧葬之事很重视，墓志一般请名家书写，然后由工匠刻在碑石上，书写者通常不署名。董韶容墓志由志盖和志底两部分组成，为青石材质。志盖呈盝（lù）顶方形，四周阴刻缠枝花卉和蔓草纹，顶面阴刻篆书大字“大唐故董夫人墓志铭”，字体保存非常完整，仅个别字的笔画有破损。虽然只有9个字，但字的大小、用笔、线条粗细等颇有变化；字形介于正方形和长方形之间；笔画圆转与方直巧妙结合；风格方面，兼具肃重与娟美。

　　志底也呈方形，四周阴刻缠枝花卉和蔓草纹。志文共有18行，每行18个字，工整有序，明显经过精心排版设计，题为“大唐金紫光禄大夫行荆州长史张府君故妻董氏墓志铭并序”。志文采用楷书书写，布局疏朗、平和，字态方正规矩、严谨清秀、气韵质朴，营造出端庄肃穆、清虚简净的意境。在用笔方面，流畅自然且刚健有力，方中有圆，转折处含蓄有力。总体来看，该墓志的书法特点与唐代墓志方正规整的发展趋势保持一致。

　　岭南长安遥相望

　　张九龄主导开凿梅关古道，改变岭南的交通格局‌，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事业。然而，在路通二十多年后，曾贵为“宰相夫人”的董韶容病逝于长安，却终究未能踏上这条归途，而是葬于长安娘家祖茔。在唐朝，女子死后通常要入葬夫家祖茔，很少有外嫁之女再葬回娘家祖茔的情况。1960年，位于广东韶关北郊罗源洞山麓的张九龄墓被发掘，此地距长安（今西安）有千里之遥。张董二人，为何一南一北，死后遥隔？

　　有专家指出，唐代女子不葬入夫家祖茔有三种情形：一是因亡故于异地他乡，距夫家祖茔太过遥远，交通不便，运输耗费巨大，无法承担；二是女子信奉佛、道，生前对葬地有所选择；三是依据血亲家族的观念，女子与娘家的关系并不因出嫁而大幅疏离，可以以血亲为纽带，归葬于娘家祖茔。

　　唐朝仕宦之家，女子随同丈夫宦游行旅的情况十分普遍。虽然目前我们无法知晓更多董韶容的生平信息，但她的一生很有可能也是“随夫漂泊”，其生活、社交及价值认同，早已与丈夫“绑定”。外迁荆州时，张九龄理论上是不允许带着妻妾同行的。当时，朝中权贵排挤他，朝政走向废弛，他迎来政治生涯的低谷期。唐开元二十五年（737年）四月二十日，张九龄被贬荆州，四月二十六日，董韶容病故。这时距他被贬仅过去了六天，董韶容的突然去世，或许与此次贬谪和分离有直接关系。妻子的突然离去，让张九龄措手不及，但对于一位身陷困境的士子而言，他很可能没有时间、也没有能量去完成这场路途漫长的归葬。这对张九龄来说，颇为无奈。有专家推测：张九龄被贬荆州，董韶容无法随行，其间还发生了废太子李瑛等事件。董韶容下葬的时间、地点与规格，或许都受到当时复杂的政治环境的影响。

　　一代名相张九龄虽然千方百计修通了南归之路，却还是无法送自己所爱之人“回家”，难免让人感叹。在前往荆州后，他写下了那首著名的《望月怀远》：“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这首诗中，或许就藏着他对董韶容的挂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