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代人是听着庄奴的歌曲长大的,从《小城故事》《甜蜜蜜》到《垄上行》《冬天里的一把火》,每一首歌都是青春记忆的一个重要节点。记不清哪一位名人与青年对话时曾这样说过:“你们所处的时代比我们当年要好得多,但有一点例外,你们的音乐不如我们。”这句话让我回味了很久,也陶醉了很久。
庄奴1921年出生在老北京城,青年时期到重庆投身抗日,辗转赴台后住在台北附近的小城永和,晚年又定居重庆,直至今年10月11日驾鹤西游——这三座城市与庄奴有着割不断的情缘。
北平
庄奴小时古城还叫北京,是北洋政府的首都,北伐胜利后,北京更名北平,庄奴在这儿生活了二十多年。
庄奴的父亲出身西北军,其详细资料已不可考,但从他们家住在北平这一点看,估计是第29军宋哲元的部下,也就是打响抗战第一枪的那支部队。
庄奴家住在灯市口一带,小时在育英学校读书。这是一所教会学校,1864年由美国基督教公理会创办,崇尚培养学生兴趣,重视审美教育,庄奴后来之所以能在艺术方面取得如此成就,与他早年的这段教育经历不无关系。
抗战爆发后,北平社会动荡,经济崩溃,老百姓生活一落千丈,一位名叫董毅的辅仁大学学生在日记里记录了当年的生活:“自阴历年以后,物价飞涨不已,白糖迄今已一元八分一斤,比肉还贵,肉有行无市,有钱买不着肉;豆腐四分一块,昨买三块豆腐,两把菠菜,代价两毛;大米一百廿八元一石,次米三毛七八一斤,还没处买;面一元八一斤,其余无不奇,即不知以后如何生活也!”
中学毕业后,庄奴考取了北大等几所名校,但最终却选择了知名度不高的中华新闻学院,多年以后,庄奴道出了其中缘由:“考新闻学院是因为每人可以发一袋面,然后可以用这袋面养家糊口。因为那阵北平都是日本人占据,家父是冯玉祥的部下,姐妹都要上学,一直很苦。”
新闻学院毕业后,为了生计,庄奴在日伪《新民报》当过编辑和记者,后来还当过分社主任。庄奴的很多亲戚、熟人和同学都去了西南参加抗日,他们来信告诉庄奴许多关于四川一带的故事,庄奴非常羡慕他们,钦佩他们的勇敢,也自惭自己不能去南方抗战。
终于有一天,庄奴悄然离开北平,去了大西南——他的这次远行,连他的家人也不知道。
永和
庄奴的理想是当空军,做一名神气的飞行员,但他在南下途中感染霍乱,险些不治,飞行员没有当成,最后考进了位于成都的空军机械学校。等到毕业,抗战已经结束,因为有文艺专长,他被调入部队文化团体。1949年,庄奴所在部队开赴台湾,临行前与父母匆匆一别,这一别,其实就是永别。
初到台湾的庄奴在一军中小报担任编辑,上尉军衔,薪水仅够糊口,于是便给一些报纸副刊写诗写文,聊以为生。1950年代初期的台湾,人心惶惶,给报纸写稿的人很少,当时台北各报副刊稿费是千字十元,按那时台湾的物价,这个标准很高,一般公教人员月薪不过五六十元新台币,而在饭馆里吃顿饱饭,花销也不过一块多钱。从大陆匆匆来台的庄奴,凭着手中的笔,一千字可以混几天的吃喝,多年后忆及当年生活,庄奴仍感慨良多。
这样的故事,在那个时代实在太多。散文大家王鼎钧刚到台湾时也是走投无路,卖文为生,他坐在基隆码头的水泥地上写稿,寄给台北《中央日报》副刊,没钱买邮票,只好在信封写上“万不得已,拜托欠资寄送”。幸运的是,王鼎钧的稿子几天后居然登了出来,他欣喜若狂,多年后在《文学江湖》中如此写道:“我看见那片铅字,这才觉得自己确实由海里爬到岸上。好了,台湾‘四季如春’,冻不死人,我能‘煮字疗饥’,饿不死人。”庄奴的遭遇与王鼎钧如出一辙。
庄奴到台湾后便住在永和,这一住就是几十年。
永和原名秀朗,日据时期称为溪州,光复后更名永和,取永远和平之意。永和距台北很近,只隔着一座桥,庄奴晚年回忆,刚到永和时,满眼都是稻田,街上走的是水牛车。看来那时永和还是个乡间小镇,不过如今却是大名鼎鼎了,永和豆浆名扬四海。
庄奴在文坛崭露头角,引起了作曲家周蓝萍的注意。1958年,由庄奴作词、周蓝萍作曲、凤飞飞演唱的《愿嫁汉家郎》随着影片《水摆夷之恋》放映一炮走红,庄奴也正式开始了歌词创作生涯。后来的事情大家都很熟悉了,华语乐坛巨星邓丽君的诸多名曲大都出自庄奴之手,两人惺惺相惜,邓丽君说过“没有庄奴就没有邓丽君”,庄奴也说“没有邓丽君就没有庄奴”。
重庆
庄奴与山城非常有缘,1943年考入空军机械学校后,到重庆铜梁训练,三个月后训练结束,庄奴和其他学员一起回了成都,这是庄奴第一次来重庆。
半个世纪后,年过古稀的庄奴和重庆再续前缘,1990年代初,庄奴与重庆女子邹麟喜结连理。婚后的庄奴往来于重庆和台湾之间,并创作了几十首与重庆相关的歌曲,他还写了一首《手杖》送给相濡以沫的妻子,“你就是我的手杖,这辈子有了你,才懂得竖起来脊梁,挺起胸膛”。
晚年庄奴大部分时间都住在重庆,2013年冬,手术后的庄奴来到重庆璧山青杠老年养护中心进行康复治疗。期间,庄奴还为璧山创作了一首歌曲《小而美》,他说璧山就是他梦中的小城。
2016年9月24日晚,庄奴突发高烧不能说话,工作人员拿了纸和笔给他,想让他写哪里不舒服,出乎人们的意料,庄奴写下了“太美”两个字——这也成为他最后的作品。
“太美”指的是什么?是一生创作的歌曲,生活过的城市,还是陪伴自己晚年的妻子?
无人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