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时如金,晴耕雨读,不负韶华,有所丰获。于此,古代先贤体会尤深,固有读书著文“三上”之说。“文章太守”欧阳修,其《归田录》卷二云:“钱思公虽生长富贵,而少所嗜好。在西洛时尝语僚属,言平生惟好读书,坐则读经史,卧则读小说,上厕则阅小辞,盖未尝顷刻释卷也。谢希深亦言:‘宋公垂同在史院,每走厕,必挟书以往,讽诵之声,琅然闻于远近,其笃学如此。’余因谓希深曰:‘余平生所作文章,多在三上,乃马上、枕上、厕上也。盖惟此尤可以属思尔。’” 可见,骑马行路之时,夜晚睡觉前后,每次如厕时间,均是读书属文的好时光,岂可须臾废置,忍心抛掷也。
大江日夜东流,代谢以成古今。今日之“三上”中,虽枕上、厕上一仍其旧,较之,古人枕前一灯如豆,仿佛鬼火闪烁,而如厕时间稍长,则两股颤颤,蹲得腰腿酸疼,今人则卧室华美,灯明如昼,而坐式马桶,设计精巧,持书吟诵,宛如坐于春风中,哪里还有半点腿软腰酸之累。惟“马上”一说,已成古董,今日则多改为汽车上,动车上,高铁上,轮船上,抑或飞机上了。
河南大学教授佟培基先生,余所熟识者也,其青年时代,直至中年时期,职业均为技术娴熟一汽车司机耳,先在某工厂开车,后又调到大学后勤处小车班开车,与其他司机不同者,惟车厢内恒放有古典文献者若干册,尤以唐诗宋词之精刻本居多,每有闲暇,耕书不辍,耙梳耘耔,间苗护苗,比对校勘,勤于笔耕,集腋成裘,妙文时出,篇篇言之有物,剖析皆中肯綮,深得邓广铭、陈元辉、史念海、任访秋、华钟彦、高文等学术前辈的肯定嘉许,后以其学术成果丰硕故,突破体制所限,调到河南大学唐诗研究室工作,接受严格之学术训练。从此,其阅读更广泛,眼界更宽阔,思考更深刻,研究更精深,终于学有所成,成为了中国古典文学研究名家,教授,古代文献学博士生导师,享受国务院特贴专家,编撰并出版了《孟浩然诗集笺注》《辛弃疾选集》等学术著作。1990年,他受国务院古籍整理出版规划小组秘书长傅璇琮先生的委托,对洋洋九百卷千万字之巨的康熙御定《全唐诗》进行全面梳理。于是,“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十年辛苦,艰辛备尝,终结正果,丰硕耀目,一部五十万字的皇皇巨著《全唐诗重出误收考》,就是他向傅璇琮先生所交出的最为满意的答卷,是为弘扬中国传统文化所做出的重要贡献。
余生也晚,读书亦迟,且驽钝而愚鲁,加之常年倾心于事务之中,委身于琐屑之间,大把时间奉献给了单位,小块时间呈送给了亲友,惟有“三上”之毫米光阴,尚可自由支配,在精心种好“大寨田”的同时,静心耕耘好自己的一溜“自留地”,徜徉其间,看着一片青青翠翠,花花绿绿,吮吸着泥土的气息,心里觉得特别地踏实宁静。人生如此,也就够了,至于结果怎样,收获如何,岂惟人力,则亦天意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