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海南日报全媒体记者 陈耿
海南大学辛世彪教授的学术专著《<萨维纳的临高语词汇>整理与研究》,近日由上海教育出版社正式出版发行。萨维纳是20世纪法国饮誉国际的语言学家和人类学家,100年前,他登陆海南岛,开始了他的学术之旅,先后在琼4年多时间。
有人喜欢登山探险,有人喜欢行走天下,自称“天涯记音人”的辛世彪,教学之余钟情田野调查和案头工作,调查研究海南的语言和方言,一晃20多年过去了。
A 缘起
记:记得您一开始的主要研究方向是海南闽语,是什么样的机缘让您对临高语产生兴趣并付诸调查研究行动?
辛:我于1999年7月到海南工作,次年初夏投入海南话(海南闽语)的调查。到2004年初已经完成全岛的海南话调查(共调查28个方言点),并出版《东南方言声调比较研究》(补充进我调查的海南话资料)。由于海南话的一些特征不能从内陆闽语得到解释,我便立即调查与之关系密切的临高语。我的《海南闽语比较研究》本来已与出版社签约,但在我调查完临高语并做了大幅度修改后,才于2013年出版。
2006年夏天,我已完成临高语12个代表方言点的初步调查,发表了3万多字的《临高语声母的特殊音变及其与同族语言的关系》一文。2007年获得国家社科基金资助后,又将调查内容扩展加深(包括语音、词汇和语法)。
记:您是如何发现《萨维纳的临高语词汇》的?是什么促使您投入近20年的时间进行翻译、调查和研究?
辛:在调查之初,我阅读了大量有关临高语的中外文资料,已经知道国际学术界有关临高语及临高人的名称来自萨维纳神父(F.M.Savina,1876—1941)。当时找到萨维纳的《海南岛志》,并在前辈学者周伟民教授的催促下翻译了此书。此前已经读过梁敏教授的文章《“临高人”——百粤子孙的一支》,其中一段写道:
萨维那神甫在半个世纪前曾把他们称为ong-be“翁贝”人。奥德里古尔和桥本万太郎等人也一直沿用be“贝”这个名称。但德国民族学者H·史图博却声称他在海南岛的实地调查中从来没有听到过这个称呼。我们1957年和1980年在临高、澄迈、琼山等地的实地调查中与当地领导、干部和群众座谈时,都没有人知道“翁贝”或“贝”这个名称,甚至在国家民委调查组为确定这部分人的民族成份和民族称谓的调查中,当地干部、群众也不承认有过这种称谓。
我发现,所谓ong-be“翁贝”,正好与我调查过的海口西郊的长流话相合,读作ang-be“昂贝”,ang是“人(翁)”,be是“村”,“昂贝”就是“村人”。萨维纳《海南岛志》中又有这样一段话——
有一天,我乘坐公共汽车,去临高(Lam-cô)边界的几个村人(Ong-Bê)朋友家做客,同车有几个海南人(Hainanais)……这时候车正好到了那流(No-Liu)村,这是我要下车的地方,我急忙从这几个人面前消失,他们也许好长时间后才从惊讶中回过神来。
这里的“那流”是“长流”的旧称,“海南人”指说海南话的人。萨维纳的记录也证实了他把临高人称作ong-be,就是来自长流话。于是,我决定深入调查长流话。
2007年夏,我的老师、语言学家潘悟云教授帮我从法国远东学院复印回来《萨维纳的临高语词汇》一书,我开始整理此书,先把原书全文录入电脑,然后翻译词条,排版留空,打印出来,找到长流发音人一一调查记音和核对,分别找过好几位老人核对、补充、改错,等等。此后陆续调查、核对材料,发表了一些研究论文。
2019年获得国家社科基金后期资助后,我开始再次找来发音人,重新调查、核对一遍,做了大量补充,然后将我对此书的研究文章作为“上篇:研究部分”,将我对此书核对、补充、改错后的材料作为“下篇:整理部分”,成为《<萨维纳的临高语词汇>整理与研究》一书。
B 经典
记:萨维纳神父为什么会研究临高语?《萨维纳的临高语词汇》原书的价值何在?
辛:萨维纳神父本来在越南北部山区传教,此人有语言天赋,不仅熟练掌握了当地的越南语、苗瑶语和土语(越南傣语),还精通汉语、汉字,与孙中山等人熟识。萨维纳于1925年来到海南,广东国民政府计划改造海口港,请荷兰工程师做设计,请萨维纳当翻译。萨维纳当时已经两次获得欧洲学术大奖,在国际学术界很有声望。因此,他也接受当时在河内的法国远东学院委托,调查海南岛的语言和民俗。在海南的4年多时间里,萨维纳不仅环岛考察,而且穿越黎区,出版了《海南岛志》。他编写了《临高语—法语词典》《福佬语(海南话)—法语词典》和《黎语—法语词典》。其中,《临高语—法语词典》手稿经著名学者奥德里古尔(A.G.Haudricourt)编辑整理后成为《萨维纳的临高语词汇》,此书1965年由迁到巴黎的法国远东学院出版。
《萨维纳的临高语词汇》是公认的临高语研究经典著作,被国际学术界广泛征引,他的原始记录很有价值。萨维纳用他熟悉的越南“国语”拉丁字母记音,不仅记录长流话的声母、韵母,也记录了声调,这在早期西方人有关海南岛语言的著作中绝无仅有,给我们提供了珍贵的语言资料。除了长流话的连读变调萨维纳以前没有接触过,记录中有搞混的之外,萨维纳的记音已经相当准确。
《萨维纳的临高语词汇》的整理编辑者奥德里古尔也是著名语言学家,他在萨维纳调查材料的基础上加入了大量的侗台语比较内容,涉及的语言材料多达8种,包括萨维纳和王力的黎语资料,使得此书不仅仅是单一语言(方言)的记录,更有比较语言学的价值。萨维纳在一百年前就把临高语归入台语支,而非汉语方言的一种土话,其学术见地不但高明,而且超前。
C 意义
记:您的研究、整理工作是如何进行的?意义在哪里?
辛:《萨维纳的临高语词汇》是关于中国语言研究的专著,在国际上有名,但我国学者大多只闻其名,未见其书,对此书的真实情况及所涉及的方言知之甚少。
我做的工作首先是调查核对、补充、纠错。在此之前已经弄清了音系,包括本族词音系、汉字音音系以及连读变调,制作了长流话声韵调配合词表。调查的关键是找到合适的发音人,将原书中词条逐一核对,厘清正误、常说或不常说,并将与原书词条同义、近义、反义及相关的词一并调查记录下来,这样就大大扩展了原书的内容。
其次是研究,我前后共写过8篇研究文章,弄清语音(声韵调及连读变调),分别本族词与汉借词,分辨汉借词的本字,纠正原书中的错误,论述长流话的演变,等等。因此,本书上篇不仅是对原书的整理和研究,也是下篇的导读。
《萨维纳的临高语词汇》本身是名著,我的整理与研究,一方面将一百年前萨维纳的记录与当代的记录对照呈现,将其各种错误一一纠正,奉献给海内外学术界一个更加完善的本子,另一方面将临高语长流话做一番比较深入的研究,因为它是临高语东部方言中最具特色的,值得进一步挖掘。
冷门绝学
指那些学术关注度低、成果产出难、研究群体小的传统人文学科领域和研究方向。这些学科通常具有文化价值独特、学术门槛高、研究难度大等特点。冷门绝学包括但不限于甲骨学、简牍学、敦煌学、古文字学、濒危语言(方言)研究、少数民族语言文字与历史研究、特色地域文化研究、传统文献和出土文献整理与研究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