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的雨,下得人心也湿了。雨丝细密,如织女抛下的银线,将天地缝作一片。人们蜷缩在屋内,偶尔探头望望天,又缩回去,仿佛怕被雨丝刺了眼。如此这般,竟不知春已悄悄溜走。
巷口的柳树原先是嫩绿的,如今却浓得化不开。那绿意在雨水的冲刷下愈发深沉,竟显出几分老态来。树下常有几只麻雀,羽毛被雨水打湿,显得格外瘦小。它们蹦跳着啄食泥水中的什么,想必是些虫豸罢。行人匆匆而过,溅起的泥水惊飞了它们,转瞬又落回原处,继续它们的营生。
雨丝如细密的帘幕,将世界笼罩在一片朦胧的灰调之中。街道上行人寥寥,撑着伞匆匆而过,衣角沾着湿漉漉的水汽。店铺的招牌在雨雾里若隐若现,霓虹灯的光晕被雨水晕染得格外柔和。菜市场里,菜贩们百无聊赖地守着摊位,新鲜的蔬菜被雨水冲刷得翠绿欲滴,却少了往日的热闹喧嚣。
雨中的行人,大抵是些不得不外出的人。他们撑着伞,伞面被雨水敲打得噼啪作响。有的伞已经旧了,雨水便从破洞处渗下,滴在人的脖颈上,凉丝丝的。行人也不甚在意,只将脖子一缩,继续赶路。我想,他们心中大约在盘算着柴米油盐的账目,哪有闲情逸致去注意季节的更替。
雨下得久了,连泥土都发出一种霉味。这气味钻入鼻孔,叫人想起那些久不见阳光的角落,或是压在箱底的旧衣裳。偏生这霉味里又夹杂着几分草木的清香,混合在一起,竟成了这连阴雨特有的气息。人们闻惯了,反倒不觉其臭,只觉得这便是雨天应有的味道。
雨终于停了。
那一日清晨,我推开窗,阳光如洪水般倾泻而入,刺得人睁不开眼。待适应了这光亮,才发现世界已变了模样。树叶不再是嫩绿,而是油亮亮的深绿,阳光照在上面,竟有些晃眼。路边的梧桐树叶子变得更加茂密,在阳光下闪烁着油亮的光泽。蝉鸣声不知何时已响彻枝头,那此起彼伏的叫声,仿佛在宣告夏天的盛大登场。我这才惊觉,春已远去,夏已深了。
街道上热闹起来,车水马龙,行人熙熙攘攘。商场里,夏装早已摆满了货架,人们纷纷选购着清凉的衣物。水果店中,西瓜、桃子、葡萄等夏季水果琳琅满目,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小贩的吆喝声也响亮了许多,不再被雨声淹没。一个卖瓜的老汉坐在路边,他的瓜堆得像小山,绿皮上还带着水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几个孩童围着瓜堆打转,眼睛盯着最大最圆的一个,老汉便笑骂着驱赶他们。
阳光照在积水处,蒸腾起一片雾气。这雾气扭曲了远处的景物,使一切看上去都像是在晃动。一只黄狗趴在路边吐着舌头,它的影子缩在身下,短得可怜。几个妇人坐在门前的板凳上闲话,手里不停地做着针线活。她们的声音忽高忽低,偶尔爆发出大笑,惊飞了树上栖息的鸟儿。
池塘里的荷花不知何时已经开了。粉红的花瓣簇拥着金黄的花蕊,在绿叶的衬托下格外鲜艳。几只蜻蜓在水面上盘旋,偶尔轻点一下水面,激起一圈微小的涟漪。一个孩童拿着网兜追捕它们,却总是扑空,急得满头大汗。他的母亲在远处唤他回家吃饭,但他充耳不闻,仍旧执着地追逐那些飞舞的小精灵。
夜晚降临,天上的星星比雨季时明亮许多,银河横贯天际,宛如天神随手撒下的一把碎钻。偶尔有流星划过,引起一阵小小的惊呼,随即又归于平静。
我躺在竹床上,回想那连日的雨,竟觉得恍如隔世。春雨绵绵时,人们盼着天晴;如今天晴了,又开始怀念雨日的清凉。人心总是如此,对眼前的视而不见,对逝去的念念不忘。春去夏来,本是寻常事,却因一场连阴雨,叫人错过了季节交替的瞬间。
连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觉夏深。原来时光的流逝,从不因人的不觉察而稍作停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