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四月底开始,庭院里的几丛杜鹃就陆陆续续地开,此起彼伏。这会儿,车库墙角边的一丛开得正好,似一团彩色云霞谪仙飘落在地。我既描绘不出它的美,也说不出它的颜色。到网上去查询和比对,觅得这叫“踯躅色”。
踯躅色,是指杜鹃花鲜艳的紫红色。踯躅也是杜鹃花的别名。唐白居易《题元八溪居》诗云:晚叶尚开红踯躅,秋芳初结白芙蓉。
今天才知晓原来杜鹃花有如此文雅的别名。在杜鹃花之前,我先知道的是映山红,这又回到童年了。那部当时家喻户晓的老片《闪闪的红星》中就有一首《映山红》插曲,如今在网上搜出来听,熟悉的曲调,满满的年代感,“夜半三更哟盼天明,寒冬腊月哟盼春风,若要盼得哟红军来,岭上开遍哟映山红……”
在电影里,是潘冬子的母亲在深情地唱这首歌。记忆中,在片子里并未能够一睹映山红的花姿, 隐约记得一幕场景:即将牺牲的母亲那从容坚毅的脸庞被熊熊的火光照亮,潘冬子眼里泪光闪闪,歌声嘹亮又悲壮地响起:“映山红哟,映山红,英雄儿女哟,血染成……”
我不记得当年是在哪里看的这部影片,可能是在母亲教书的海南师范学院的灯光球场,抑或是附近的解放军“一八七医院”操场?感觉该是露天观影,革命歌曲的旋律响起,铺天盖地的豪情和感动。再想想,大半生来和母亲一起观影的体验,几乎都是来自革命老片,记得更小的时候,有一回母亲带我去电影院看朝鲜影片《卖花姑娘》,我一路哭着回来,满脸的眼泪、鼻涕,母亲还纳闷我为什么哭得这么厉害,都有些后悔带我去看了。
映山红是革命鲜血染红的,当年我幼小的脑瓜里,是不是有这样的逻辑和定义?初中毕业那年, 随母亲出了海南岛,周游岛外各地,到了南京还特地要去雨花台捡雨花石,因为那也是烈士的鲜血染的。
记忆中,上世纪70年代,每次去解放军“一八七医院”看露天电影,队伍都是浩浩荡荡的,邻居们各家推一辆自行车,带着板凳和孩子,一路走过去。道路两旁是田野,看完电影,回来的路上,天黑漆漆的,可以望见那散落在坟茔野地上的闪烁磷火,心里还会掠过一丝莫名的畏惧。这些年,和父母乘车从那一带经过,看着窗外高楼商场林立,再没有当年的一丝痕迹。
那个年代,那个年纪,那么多的感动,都是糊里糊涂的,仔细回想,却又真实而抽象。也不光是孩子吧,据说电影里演唱《映山红》的那位歌唱家,在接到演唱该曲的邀约时,还从来没有见过映山红,为了搞懂映山红到底长什么样子,她还专门去了植物园和美术馆,去了解映山红。终于,她找到了演唱时应有的情感。
到了快上大学时,母亲一遍遍地叙述和怀想着她母校里的映山红:“中山大学图书馆边有一簇簇的杜鹃花,开得很美。”于是,我最终如愿以偿地和母亲成了校友。
每年春天,中山大学大康乐园的图书馆边上总会绽开一簇簇的杜鹃花。我每次带着书本经过时, 仿佛走在与母亲的青春重叠的岁月。
我好奇杜鹃花为何会有“踯躅”这样的别名,一种说法是:在中国,杜鹃花最早的记载见于汉代《神农本草经》,以“羊踯躅”为曾用名,因植物本身有毒性,令羊犹豫徘徊不前。另有一种版本:在古代传说中,杜鹃鸟原为蜀国的望帝杜宇,死后化为鸟,悲鸣不已,口中流血,滴在花上,染红了杜鹃花。古人看到杜鹃花盛开,其颜色鲜红,联想到杜鹃鸟哀鸣且徘徊不去的样子,便以“踯躅”命名,表达花鸟之间凄美的意境,所谓“春心托杜鹃,踯躅空山里”。
今年三月,我和大学舍友相约云南,看了大理烂漫的樱花和桃花,寻而不遇的乡村古梨树,邂逅古村老宅一株古梅兀自春来发几枝……但我言之凿凿:到云南,最想看的还是漫山遍野开着的杜鹃花——那里本是杜鹃花的故乡。
似水流年。我渐渐发觉,如今吃东西吃的是怀旧,种花也种的是情怀。譬如这样,在大洋这一边的家园植上几丛杜鹃花,年年等花开,看花落。“踯躅”也好,徘徊也行,总之,杜鹃花是心底的一份萦绕,长长久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