闽南的夏天热得近乎霸道。太阳悬在头顶，活像一块烧红的铁饼。水泥地上热浪袭来，空气里蒸腾着午后雷阵雨带来的土腥味，黏腻腻的，连呼吸都带着热气。风裹着热浪扑在人的脸上，火辣辣的。

　　阿华伯的四果汤摊子就支在村口的岔路上，紧挨着一排老旧的平房。说是摊子，不过是架起一块遮阳的篷布，放上两张学校淘汰的旧木桌，上面摆满了搪瓷盆，盛放着石花膏、仙草冻、芋圆、银耳、薏米以及各类水果，五彩缤纷，倒比春天的花还热闹。

　　我小时候最馋这一碗四果汤。“要加什么料？”阿华伯总是热情地问。他个子瘦小，眼睛却亮得很，一有顾客上门，马上抄起长柄勺，手腕一翻，勺子在各个搪瓷盆之间轻盈地游走，舀起各式各样的小料，放进手里的青花陶碗里。遇到小孩子挑花了眼、犹豫不决时，他也不催促，就笑眯眯地等着，极有耐心。

　　打我记事起，阿华伯的摊子就在那儿，少说也有30多年了，连顶上的篷布都已经晒得发白。听长辈们说，阿华伯年轻时是国营糖厂的工人，捧着人人羡慕的铁饭碗。后来，糖厂不景气倒闭了，他便经营起这小本生意。起初只卖绿豆汤和烧仙草，四果汤的配料也简单，无非是银耳、薏米、石花膏、仙草冻等“老四样”。后来日子好了，他的摊子也跟着“升级”，小料越添越多，已经有20余种了。

　　这些年，村里陆续开了好几家卖四果汤的摊子，但阿华伯的生意始终最红火。村里人都说，他家的四果汤用料实在，童叟无欺。石花膏是用晒干的海石花慢慢熬煮出来的，芋圆必须用新鲜的芋头、番薯制作……总之，每一样小料都透着食材的本味，一如阿华伯骨子里的善良和朴实，实在得让人安心。

　　后来，阿华伯的摊子不仅仅卖四果汤。三伏天里，他总会煮一大锅凉茶摆在边上，有时是清甜的菊花茶，有时是微苦的“廿四味”，路过的乡亲们可随意取用，不收钱。他的摊子也不只属于夏天。端午时节，摊子旁会摆上粽叶和糯米，蒸煮的香味能飘出好远。元宵节时，他又搓起一个个白糯的汤圆，滚在芝麻粉或花生碎里，甜香扑鼻。天冷了，他就在摊子旁边支个火炉烤红薯，再搭配一碗热姜汤，那股暖意直蹿到人心窝里。

　　这些年，从村里出去闯荡的年轻人，回村头一件事就是直奔阿华伯的摊子，仿佛那碗“古早味”里藏着整个故乡的味道。

　　前阵子，我带着孩子们回乡，特意去寻阿华伯的摊子，却见“铁将军”把门，篷布还在，只是边角让风掀得簌簌作响，木桌上积了一层薄灰。隔壁杂货铺的张婶摇着蒲扇对我说：“阿华伯被儿子接去城里享福喽！”我一时心里空落落的，那份故乡的滋味似乎也随着阿华伯一道，被连根拔起了。

　　那个盛满乡情和四季滋味的小摊，最终定格在记忆里，就像我们再也回不去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