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海南日报全媒体记者 梁君穷
编者按
十一月八日第三届中国(海南)东坡文化旅游大会在澄迈开幕
音乐剧《心安东坡》在开幕式上首演
“心安”一词出自苏东坡与好友王巩见面时所作词《定风波》
东坡一生辗转多地 哪里是他的心安之处 什么能让他心安
《海南周刊》带您了解
纵观苏东坡一生,从蜀地少年到天涯老者,历典八州,身行万里,历经宦海惊涛骇浪,终究收获了“此心安处是吾乡”的通透与豁达。
何处心安?何以心安?少年时家庭的温情滋养、青年时为国为民的一腔热血,中年时在黄州的涅槃蜕变,晚年时于岭南的豁达超然,东坡用一辈子的时间把“异乡”走成“故乡”,把“贬谪”走成“归程”。
眉山温情:心安的心灵港湾
“吾家蜀江上,江水绿如蓝。”古眉州城外,岷江水日夜不息地流淌,哺育了蜀地无数人家,也滋养了900多年前的苏家,成就了中国文坛千古佳话。
无论走多远,眉山的山水、故乡的风物,始终是苏轼心底最深的牵挂。苏东坡的心安,最早便是从眉山的一个庭院里生长出来的。
家庭不仅给了苏轼知识的滋养,更塑造了他的人格与性情,让他在宦海浮沉中始终保持赤子之心,在颠沛流离中依然能够吟咏出“大江东去”的诗句。
少年时,苏轼一家三世同堂,和睦温馨,祖父和父母健在,又有姐姐和弟弟陪伴,苏轼的童年时光充满了欢乐,这使得他的性情中自带了乐观豁达的因素。
父亲苏洵教导苏轼读书,不重章句之解,只问“古今成败得失”,这种务实通透的治学态度,悄悄植入他的骨髓。母亲程氏也喜欢读书,且深明事理,特别注重培养苏轼的大节大义、家国情怀。后来苏轼独立不惧,坚持直道而行,为民请命,即使屡遭贬谪也在所不惜,这与母亲的教育大有关系。
苏轼小时候读书,有一次母亲程氏给他讲述《后汉书·范滂传》:范滂因反对宦官专权而遭陷害,临刑前与母亲诀别,范母深明大义,支持儿子的正义之举。东坡听完后问母亲:“如果我做范滂那样的人,母亲会同意吗?”程氏回答:“你能做范滂,我难道不能做范滂的母亲吗?”
苏轼与弟弟手足情深、互爱互助,为古今典范。两人自少时起便形影不离,在眉山的竹林间吟诗作对,进京赶考路上相互扶持,随后又一同登进士第。
出仕后,兄弟俩聚少离多,却常常鸿雁传书,几十年间从未间断。苏轼几乎每到一处任所就给弟弟寄信赠诗,仅以“子由”为题的诗词就超过100首。如我们熟知的《水调歌头》,开篇便写道:“丙辰中秋,欢饮达旦,大醉,作此篇,兼怀子由。”
当风雨袭来,苏辙依然是让苏轼心安的力量。苏轼因“乌台诗案”身陷囹圄,苏辙“愿以一身免兄之罪”,日夜奔走,甚至上书皇帝,请求削去自己的官职为兄长赎罪。
亲情的滋养,更离不开三位伴侣的温柔守护。原配王弗聪慧通透,“事翁姑甚孝,与先生琴瑟相和”;继室王闰之在苏轼经历宦海沉浮时始终不离不弃;那句“不辞长作岭南人”的豁达,背后藏着王朝云的支撑。
家庭如一方沃土,让苏东坡的“心安”根系深深扎下。无论日后走多远,遇到多大风浪,想起眉州的庭院、弟弟的书信、妻子的笑容,他便能找回内心的笃定。
经世济民:心安的坚实堤岸
嘉祐六年(1061年)十一月十九日,苏轼自开封出发,赴任凤翔,这是他第一次外任地方。
路过渑池时,苏轼写下诗作《和子由渑池怀旧》,其中两句知名度很高:“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在这首诗中,苏轼由一位老僧的离世生发出人生无常的感慨。但若人生真似“飞鸿踏雪泥”,充满了无常,那又如何能求得心安?
无常中也蕴含着有常。经世济国的理想、造福百姓的情怀,这种信念亦是让东坡心安的力量。
在凤翔任上,苏轼发现当地有负责给官府押送纲运(大宗货物)的“衙前役”。但在木筏水运的途中,官物如有丢失,服役的百姓要负责赔偿,许多人因此破产甚至被投入牢狱。造成危害的一个原因在于官府在黄河、渭河涨水期下令运木。于是,苏轼便对衙规进行了修订,使衙前役可自择水工,按时令编木筏运输,从此“衙前之害减半”。
改革“衙前役”可以说是苏轼步入仕途后,为民所做的第一件大事。
熙宁四年(1071年),苏轼赴任杭州通判,此时距他出任凤翔府签判已过了十年。这十年间,朝堂上英宗去世,神宗继位,苏轼的恩师欧阳修也被贬外放,王安石上台,变法开始。家中妻子王弗和父亲苏洵相继离世,苏轼、苏辙兄弟扶柩还乡守孝。
家中变故频出,朝堂上尽是不利于自己的局面,自己也开始了长达八年的外任地方官生涯。但面对这些变化,苏轼没有忘记的是为民的初心。
在杭州通判任上,苏轼发现杭州“其水苦恶,惟负山凿井,乃得甘泉,而所及不广”。于是,1072年,他和知州一起组织杭州人民整治六井。第二年江浙一带大旱,滴水贵如油,但杭州并不缺饮用水,老百姓争相称道两人的先见之明。
在徐州任上,苏东坡更是以生命守护百姓。熙宁十年(1077年),黄河决口,洪水直逼徐州城。当时的徐州城垣低矮,百姓人心惶惶,不少富人主张弃城而逃。东坡却力排众议,喊出“吾在是,水决不能败城”。他登上城墙,指挥军民加固城防,又带领大家在城外修筑长堤,终于成功保卫了徐州城。
苏轼类似的故事还有很多,这份“为国为民”的初心,如同一道坚固的堤岸,挡住了宦海的惊涛骇浪,让他的心灵始终保持着安宁与笃定。
黄州涅槃:心安的蜕变之路
元丰二年(1079年),“乌台诗案”如一场骤雨,将苏东坡从仕途的高峰打入谷底。他被贬为黄州团练副使,“不得签书公事”,形同流放。
一边是经世济国的理想,一边是不断遭受打击的残酷现实。如何找回“心安”的力量?这一次,苏轼在黄州完成了悟道,实现了人生的涅槃。
也就是在经历了黄州的转折后,苏轼才写下了那首《定风波·南海归赠王定国侍人寓娘》,其中流传最广的一句词是“此心安处是吾乡”。
在黄州,他成了关心粮食和蔬菜的农人,完成了从苏轼到东坡居士的转变。他开垦了一块地,名为东坡。在东坡之上,苏轼第一次真正贴近土地。他学着耕地、种稻、栽菜、种茶,从一开始的手足无措,到后来的驾轻就熟。
他在《东坡》中写道:“莫嫌荦确坡头路,自爱铿然曳杖声。”那条布满碎石的坡路,不再是坎坷的象征,而是他走向心安的必经之路。
苏东坡和家人还新建了一处居所,名为“雪堂”,雪堂四壁画满雪景,纷纷扬扬的大雪,勾勒出天地一片白,也造就了东坡安放身心的居所。
苏东坡作有《雪堂记》,在其中袒露心声,他已不再执着于出世入世之分,一切只求“适意”。
何为“适意”?是知世事浑浊而不自弃,是“吾非逃世之事,而逃世之机”,更是“随缘放旷,但尽凡心”。如果没有黄州这一站,我们或许可以记住那个才气冲天的苏轼,却见不到那位“万里归来颜愈少”“此心安处是吾乡”的东坡居士。
黄州的山水也滋养着苏东坡的心灵。赤壁矶头,他临江而坐,看着“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心中的迷茫渐渐消散。静心悟道,让他跳出个人的荣辱得失,看到了生命的永恒与广阔。
元丰五年(1082年)春的一天,他在黄州的路上行走,遇雨无伞,同行的人都狼狈不堪,唯有他泰然自若。雨停后,他写下“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风雨也好,晴天也罢,都是人生的常态,唯有内心的平静,才是真正的心安。
黄州的转变,是他在勘破生活的残酷真相后,在面对“人生如逆旅”之时,既不躺平摆烂,也非浮躁亢奋,而是选择了一种“适意”的态度,完成了对自我的超越。
岭南春色:心安的最终归宿
苏东坡好友王巩(字定国)因受“乌台诗案”牵连被贬岭南,歌妓寓娘追随前往。他们北归后与东坡见面,东坡询问岭南境况,寓娘回应“此心安处是吾乡”。不承想一语成谶,苏东坡晚年时,真就被贬至岭南。
彼时,苏东坡已完成了人生的涅槃,达到了荣辱不惊、超然忘我的境界。在岭南,他活成了秉性难改的乐天派,活成了黎民百姓的好朋友,在很大程度上,他的心安已是生命的常态。
刚踏上惠州的土地,苏东坡便写了一首《十月二日初到惠州》:“仿佛曾游岂梦中,欣然鸡犬识新丰。吏民惊怪坐何事,父老相携迎此翁。苏武岂知还漠北,管宁自欲老辽东。岭南万户皆春色,会有幽人客寓公。”
东坡在诗中用了不少典故,“鸡犬识新丰”是指汉高祖刘邦为缓解其父刘太公思乡之情,仿故乡丰县街巷布局于骊邑建造新丰城一事,常用来形容身处异乡却如在故土般自在。可见东坡初到惠州时,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很好,内心的安宁洋溢于文字。那个偏远又充满瘴气的岭南,在他看来“万户皆春色”。
在惠州,苏东坡发现当地的荔枝味美,写下“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的诗句,那份对生活的热爱,感染了身边的每一个人。
被贬儋州后,条件更加艰苦,不仅“食无肉,病无药,居无室,出无友,冬无炭,夏无寒泉”,也没有太多书籍可读。以致东坡说“到此抄得《汉书》一部,若再抄得《唐书》,便是贫儿暴富”。
面对这样的环境,东坡也沮丧过,但最终他选择泰然处之。他走出桄榔庵,结识了许多当地的朋友,甚至当地孩童都能“黎音笑语说坡翁”,有的甚至与之成为挚友,如热情好客的黎家兄弟、率性洒脱的老符秀才、大耳朵的吴老头,还有义士赵梦得,这无疑反映出了他“心安”的状态。
在北归之时,东坡不禁写下《别海南黎民表》,动情地说“我本儋耳人,寄生西蜀州”“知君不再见,欲去且少留”。
晚年的苏东坡,早已看淡了仕途的荣辱得失,也看淡了人生的悲欢离合。他明白,人生的真正安宁,不在于境遇的顺逆,而在于内心的安之若素。
他在《定风波·南海归赠王定国侍人寓娘》中写道:“此心安处是吾乡。”这句词,是他一生心安历程的总结。无论是眉州的家园、黄州的东坡,还是惠州的荔枝、儋州的茅屋,只要内心达观,有朋友相伴,能为百姓做些实事,便是他的“吾乡”,便是他的心安之处。
心安他乡是故乡
湖北黄州
苏轼被贬黄州约一年后,逐渐从消沉中走出来,他垦辟东坡,和家人一起建新居“雪堂”,决意在此“种蔬接果,聊以忘老”。
海南儋州
苏轼居儋州期间,与海南百姓融洽相处,他笔下出现了“黎子云兄弟”“吹葱叶的儿童”等众多平民形象。获赦北归时,他说自己是“儋耳人”,这次离开就像是出远门。
江苏常州
苏轼北归途中,弟弟苏辙邀请他去颖昌居住,他权衡再三,决定赴常州居住。他曾在文章中提到,喜欢待在常州,是因为“眷此邦之多君子”。
制图/杨千懿 文字整理/罗安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