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店”里都是爱与温暖
一个居住在小岛上的男人,而立之年,突然成了鳏夫。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带走了他深爱的妻子的性命,他同时失去的,还有妻子腹中尚未出生的孩子。
他的整个生活都毁了。从此,生命陷入幽黯,他酗酒、吃冷冻食品、对每一个人都充满敌意。渐渐地,大家疏远了他,他开的书店,生意也越来越冷清。雪上加霜的是,他遭遇了一起损失惨重的盗窃案——他珍藏的一本价值不菲的《帖木儿》竟不翼而飞!
还好,这只是本书的开头。读到这里时,我还存着希望,或许,这个男人会遇到拯救他的天使,重新振作起来?
等一等,先别急,事情的转机没那么快。我们的男主人公A·J·,这个消沉而颓废的男人,还没从盗窃案中缓过神来,就遇到了另一件让他头大的事:他晚上跑步回来,竟有一个两岁的小女孩坐在书店的地板上!旁边还附有一张纸条,很明显,这是个被母亲遗弃的小孩。真是哭笑不得,这见鬼的生活啊!
再等一等,快了,阳光就要普照大地了,天使没来,但人可以拯救人。按照情理推测,A·J·理所当然是去报了警,又理所当然地成了小女孩的养父,他教她看书,她也爱上了阅读。在生活的其他方面,颓废男A·J·也完成了华丽丽的逆转。是的,我猜得没错,读到此处,我已能把故事的脉络大致猜个遍了,但这并没有削弱我继续阅读的兴趣。因为,我手里的这本《岛上书店》,它本身就是一部关于阅读的书,书里穿插了许多文学典故,我不仅能看到普鲁斯特、司各特·菲茨杰拉德、爱伦·坡、纳博科夫、雷蒙德·卡佛等大师的名字,还能看到男主人公A·J·对不同文学作品的点评。读到会意时,我甚至会想,A·J·、A·J·的养女玛雅、后来警长兰比亚斯……这种种人物莫不是作者为表达自身的阅读观点而设置的,在某种程度上,他们是这位博览群书的作者借以言说自己文学观念的符号。
好啦,先不讨论这位作者的用意吧,故事还没说完呐。总之,本书的结尾温情发酵,但也夹杂着一些小小的伤感。A·J·死于绝症,玛雅与阿米莉娅相依为命,书店被兰比亚斯和A·J·的妻姐伊斯梅接手,他们继续把智慧、爱与回忆在艾丽丝岛上延续下去。如此看来,《岛上书店》倒颇有些电影《天堂电影院》的感觉,我这么来总结吧:它们讲述的都是关于爱与温暖、希望与坚持的真理,而这些真理,就在平凡的生活中、在普通人的身上闪光。
■它是一部关于阅读的书
一般来说,我并不太信任畅销书,但这次的阅读,我不得不说,有一些细节真的抓住了我的心,宛如在轻微的疼痛与惘然后,旋即吹来四月春风,这就是情感的力量。关于A·J·死亡前的一个片断,作者是这样写的:玛雅不停地叫他“爸爸”,他心里在想:“对,爸爸,我是爸爸,我成了爸爸……不简单的词,不简单的小小的大词……不简单的世界!”手术后的A·J·非常虚弱,听到玛雅的呼唤后,“他在哭。他的心里如此充溢,却没有话语来释放”,他想向玛雅表达自己的感情:“我们会成为我们所爱的那样。是爱成就了我们。”可是大脑已不允许他说出如此复杂的话语了,他最后说了一个单词,“爱”。
因为这是一部关于阅读的小说,所以,作者对文学作品的阐释与理解,也为本书增色不少,还在很大程度上弥补了因故事结构简单而造成的平庸。譬如在小说上部,作者借A·J·之笔谈论自己对马克·吐温《卡拉维拉县驰名的跳蛙》的看法:“一个初具后现代主义风貌的故事……情节没什么,但是值得一读,因为吐温信笔书写的叙述富有乐趣。(读吐温的作品时,我经常怀疑他比我更开心。)”或许,正是因着作者对文学的痴迷,《岛上书店》的每一章节都用一部文学作品来命名,我必须承认,这些章节与其标题之间也存在着隐秘的联系,无论是内容上的,还是精神上的。
从文学资源的层面上,《岛上书店》或可与赫拉巴尔的《过于喧嚣的孤独》进行比较。后者是我非常热爱的一部小说,主人公汉嘉同A·J·一样是个书迷,但他明显比A·J·要痛苦得多,作为一名废品回收站的打包工,汉嘉热爱书籍,却挽回不了它们被摧毁的命运。最终,老汉嘉将自己打进了废纸包,送进了机器,和他所珍爱的书籍死在了一起。我认为,赫拉巴尔的叙述更有象征意味,他将文明的寂寞与精神的孤独刻画得深入骨髓;较之《岛上书店》,《过于喧嚣的孤独》更具有文化原型的意味,饱溢着对人类终极归属的忧思。而《岛上书店》的“人间气”多得太多,作者的叙述口吻是生动、自如的,情节并不曲折但故事饱满,场景的转换很有镜头感,比以自白为主的《过于喧嚣的孤独》更适合拍成电影。作者显然不打算像赫拉巴尔那样凝重、庄严地来讲述一个人间故事,而是赋予人物七情六欲,突出他们生活的细节,从而挖掘那些积极向上的因素,引导着这个虚构的文学世界朝光明、温馨的方向走。所以,即使在小说结尾A·J·死去,我们仍不会陷入无边的伤痛里无法自拔,因为其他人都会很好地活下去,小岛上的书店也会继续开下去。
■读书而后知道自己并不孤单
诚然,比起悲剧式的《过于喧嚣的孤独》而言,乐天派式的《岛上书店》还有它未能抵达的深度。但是我知道,地域是影响文学的重要因素,不同的文化环境造就的作家气质也不尽相同。在读完《岛上书店》后,我决定了解一下作者。出乎我意料,这是一位年轻的女作家:出生于1977年的加布瑞埃拉·泽文,毕业于哈佛大学英美文学系,她深爱阅读与创作(这一点不出我意料了),迄今已出版八部小说。当然啦,她还是一名电影编剧,怪不得《岛上书店》总让我联想到电影镜头。这么一来,她和赫拉巴尔的区别也就不言自明了。
本书吸引我的另一个因素则是译者。《岛上书店》的译者之一孙仲旭,是著名的翻译家,不幸已于去年英年早逝,年仅41岁。直到现在,我还保存有他的译作《一九八四》。没想到,在他逝世近一年后,我又读到他翻译的《岛上书店》,自是感慨颇多。
在这个节奏越来越快的时代,阅读已成为少量人的精神奢侈品,有时,我还会悲观地想,或许很多人终其一生,真的不需要阅读的滋润。我认为,阅读已成为划分人与人的一个标准,尽管对很多人来说,这个标准不值一提。但加布瑞埃拉·泽文仍然在《岛上书店》的最后章节这样安慰我:“我们读书而后知道自己并不孤单。我们读书,因为我们孤单;我们读书,然后就不孤单。”其实,我未尝不希望,将来有一天,更多的人在总结自己的一生时,会像书里的A·J·一样从容地说:
“我的生活在这些书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