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人把粥称为饭粥。困难时期,饭粥是我家主食。我记得,除过年与几个传统节日外,我家及村里,天天吃的是饭粥。当然,这些饭粥,是以蕃薯粥为主,纯大米粥,那时也吃不起。
从我记事开始,我的饭,三餐都是粥。因为母亲有病,粥是父亲煮的。
清代美食家袁枚说,“粥饭本也……本立而生道”。我是吃着父亲的粥长大的。父亲煮的蕃薯粥最好。我们村地少,生产队时期,水稻产量低,蕃薯产量高。所以,生产队种的蕃薯多,我们吃的蕃薯粥就多。蕃薯粥又分鲜蕃薯粥与蕃薯干粥。父亲煮这两种粥各有不同。家乡的蕃薯粥,米少薯多。煮鲜薯粥时,大米煮到“开心”后,才把切碎的蕃薯倒下去。全村都是这样煮。煮蕃薯干粥,父亲与村人不同,村人煮蕃薯鲜蕃薯干粥都一样煮,是先把大米煮沸后再下蕃薯干,父亲把蕃薯干和大米一起下锅,父亲说,之所以这样,是因为蕃薯干不容易煮烂,只有与大米同时下锅,大米煮好时,蕃薯干才烂到好处。村人见我家蕃薯干粥煮的好吃,纷纷学父亲的煮法。
在父亲所煮的所有粥中,我最爱吃父亲煮的捞饭粥。
所谓捞饭粥,即过传统节日时,父亲一般都要煮点干饭吃,但大米不多,不敢奢吃,父亲只好干稀结合,即捞一部分大米干饭,余下的米汤里留小许米饭,再下些鲜蕃薯块煮成粥。这种捞饭粥,米汤浓稠,味儿醇郁,除了有大米浓浓的芳香,还有蕃薯的清香。所以,每每碰上这种粥,我只吃粥不吃捞饭。
我13岁那年,得了一场大病。是父亲用粥把我救回来的。病情退去后,我身体很虚弱,身体一天天瘦下去,有时连说话都感到吃力。村里一位老中医看后对我父亲说,孩子太虚弱了,得补补啊。那时,吃饱饭都成问题,哪有什么补啊。父亲想了很久,终于想出用粥补的办法来。父亲知道我最爱吃捞饭后的粥。于是,每天都煮“捞饭”。即把全家七口人每天吃的一斤多大米与蕃薯分开煮。父亲先下少许的水,把大米饭煮熟,然后捞饭。父亲这样做,是要用捞饭后浓浓的米汤给我煮蕃薯粥。父亲认为,捞饭后的米汤最补人。当然,捞起的干饭,父亲再与蕃薯一起煮稀饭,那是全家人的饭。
老中医对父亲说,用山药煮粥,更补。可到哪找山药?母亲说,她老家那边山上有山药。父亲决定上山挖山药,但生产队时期抓劳力,不准请假。父亲是队里的“犁田手”,为了上山挖山药,他每天早早就出工,把当天的田犁完,中午上山。从我家到山上要走两个小时,父亲是夜里才回到家的。看着父亲这样劳累,我不忍心,说,爸,别去挖山药了,太苦了。父亲笑着说,这点苦算什么,只要你身体早日康复,再苦爸也值。
吃着父亲这特制的补粥,我的身体渐渐恢复起来。父亲的这种捞饭粥补人法,后成为村人给身体虚弱的人增补的穷办法,也成了我家关爱病弱者的亲情粥。家里谁不舒服了,父亲都会用这粥来关照他。
如今,父亲的捞饭山药粥,已成我家的传统亲情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