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了木垒的乌孜别克族人,夏季在大南沟、东沟以及开垦河以南的斯特克萨依,琼塔斯、塔依唐巴拉干、喀因得布拉克等山区放牧。这些地方被称为“商人们的夏牧场”;冬季在以博斯坦乡东部历史上曾被称为“商人们的五条沟”为冬牧场。“商人们的五条沟”指的就是甘沟,萨尔赛尔克,哈夏霍勒,萨马勒萨依和达吾提萨依沟。
车在前行,远方的一片开阔平原在伸展,白色的雪团在低压着大地,喀因得布拉克山区遥摇遥未及。
终于,车停了下来。狗在叫,在黄昏里并不显凌厉,只是一种温和的呼唤。这是巴海家的狗。在牧区,几乎每个牧民家里都养狗,没有狗的牧人家多半是那些沉默之人,大概不想引起别人的注意。狗吠意味着陌生人的到来。
巴海是木垒县大南沟乌孜别克族乡的一个牧人,也是个乌孜别克族人,他的脸黑而枯涩,牙床突出,一双眼睛像岩石样的坚硬。2002年,他就在这喀因得布拉克深山里经营着一家至今还没有名字的客栈。这个客栈从山上到山下有80多公里的路程。当地人就叫它“牧民驿站”。它是一个供前来转场的牧人中途休息的好去处。
柴草的烟熏味远远地飘了过来。房子是焦黄的土坯墙,门板枯朽,补丁似的,堵在墙的窟隆眼里。清油桶,白酒,一大袋子面粉以及一些杂物很敦实地放在木板子上,大人和孩子的衣服搭拉在屋子里的绳子上,重重地垂了下来。太阳快要西沉了,空气中渗进来青暗的凉气。屋子外边残雪斑驳,牧人扎依提的马低下脑袋,用前蹄重重地刨着,费劲地啃食地上露出来的草皮。
巴海的漂亮而有些邋傝的哈萨克族媳妇胡艾汗面对我们惊讶的注视,露出一抹温和的浅笑。
我还看见了,巴海有一张黑黑的十分端正的脸。黄昏的阳光照他的背部,有如一张逆光照片。尽管他身上肥大的棉袄绵裤使整个身形显得笨拙,腿还稍稍有些罗圈,但是,我还是感到了他内心丰沛的喜悦。几个山上的牧人围上来了,有人吆马,有人和巴海在一起闲话,身影在暮色中变得黯淡。
2002年,牧人巴海就在这里接管了山里唯一的一家饭馆和旅馆,那时候,上山来往转场放牧的人非常多,胡艾汗做的拉条子,羊肉汤,手抓肉好吃的很。牧民们上山转场,都要特意绕道来这里尝尝她的手艺,看胡艾汗变魔术似地变出好多可口的食物,然后与主人喝点酒,再聊一聊山下面县城里的事情。羊群在屋子外面的草地上吃草,心情和主人一样的惬意。
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起,上山转场的牧民少了,原先紧挨着自己家的好多房子,一下子空了好多。
我在北疆好多牧区见过这样半瘫垮的空房子。牧民定居到“新村”了,住上了“抗震安居房”,只要是人一离开,风就带着沙子跟过来,几年前还住着人的房屋,一下子被空洞和灰尘掩埋了,成了废墟。
“下山去吧。”这几年,不断地有牧民从山上搬下去了,在走之前,他们和他打招呼的时候,都这样劝巴海。
“再等等。等山上都没人了,我再走也不迟。”巴海说。晚上,巴海煮了羊头肉招呼我们吃。一会儿,木门被撞开了,又进来了一个穿黑棉袄的男人,4个男人对面坐着,撕着嚼着羊肉,没有浓郁的松树林没有心里荒凉的戈壁滩,只有透明晃闪的液体。天色混沌难辨,不知是黄昏还是破晓。他们喝着酒,还唱了。不管是喝还是唱,他们的姿式都让人感觉到踏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