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刊特约撰稿 王凯

　　今年1月，是我国著名教育家、语言学家和修辞学家陈望道的130周年诞辰。先生是《共产党宣言》的第一位中文翻译者，主编了旷世巨著《辞海》，还曾长期担任复旦大学校长，是中国现当代学术史和教育史上一位绕不过去的人物。

　　陈望道出生于江南水乡，抗战时期流寓西南，晚年长期居于沪上，足迹遍布天下。老先生在浙江义乌、山城重庆和上海的旧居仍在，有的被辟为纪念馆，有的被居民使用，这些色彩斑驳的老房子见证了那段余温尚存的历史，也见证了陈望道不平常的一生。

　　柴房里诞生的革命火种

　　1891年1月18日，陈望道出生在浙江义乌一个名叫分水塘的小山村。陈望道少时曾在义乌绣湖书院和金华中学读书，后来到日本东洋大学、早稻田大学和中央大学留学，这种经历在民国时期的乡村很少见到，由此可以看出陈家家境不错，起码是个小康之家。

　　陈家老宅如今保存完好，这所江南风格的宅院建于晚清宣统元年，是一座二层砖木结构小楼。房屋坐北朝南，呈“凹”字形布局，正室5间，前设开堂，左右厢房各两间，正堂明间门口上方高悬汪道涵题写的“陈望道故居”匾额；二楼为穿斗式，前檐设槛窗。屋子前面是花园，鹅卵石铺路，四面围墙相绕，南面辟单间屋宇式院门。上世纪末，当地政府对这所老房子进行了修葺，室内陈列着陈望道生平事迹、各个时期的照片以及部分珍贵书籍，供人们瞻仰怀念。

　　陈望道1919年夏回国，随即到杭州浙江省立第一师范学校担任国文教员。在这时期陈望道与陈独秀结识，参与组织马克思主义研究会，并担任《新青年》编辑工作（当时《新青年》编辑部已从北京搬迁到上海）。1919年年末，陈望道得到一本日文版《共产党宣言》，当时正值寒假，他回到分水塘村开始秘密翻译。陈望道手头还有一本英文版《共产党宣言》，他以日文版为蓝本，参考英文版，很快便完成了全书翻译。分水塘至今还流传着一个小故事，陈望道母亲给儿子送粽子充饥，外加一碟红糖水，母亲来取碗筷时发现儿子嘴上漆黑一片，红糖水却原封未动。原来他错把墨汁当了红糖水，母亲又疼又气：“吃完啦，甜不甜呀？”陈望道竟然一点也未察觉，还一个劲地说：“甜，真甜！”弄得母亲哭笑不得。

　　翻译结束后，陈望道来到上海，在一家印刷所秘密印制了《共产党宣言》。封面是水红色马克思半身像，还印有“社会主义研究小丛书”“陈望道译”等字样，定价为一角大洋。但由于排版疏忽，书的名字错印成《共党产宣言》，这也是《共产党宣言》出版过程中的一个小插曲。

　　据分水塘村老人回忆，陈家老宅西厢房西原来有一间柴房，陈望道就是在这间屋子里翻译《共产党宣言》的。后来柴房毁于火灾，但这本共产主义经典却在国内广为流传，成为中国革命的火种。

　　“潜庐”里的拳拳爱国心

　　1920年代初，陈望道到复旦大学中国文学系任教。抗战爆发后，他与郑振铎等进步人士在上海组织文化界抗日联谊会，积极投身抗日救国运动。陈望道的抗日活动引起了日伪特工机关注意，他在沪上无法立足，于是便取道香港来到大后方重庆，到流亡西南的复旦大学国文系担任了教授。

　　当时复旦大学校址选在重庆北碚。抗战时期，许多学术机关和文化名流搬迁于此，这座川东小城一跃成为抗战大后方文化和教育中心。

　　陈望道在北碚的寓所名为“潜庐”，原是开明士绅刘少隆私产，当时北碚一带人多房少，陈望道来之前又刚刚经历过一次大轰炸，因此一房难求。在这种背景下，刘少隆将潜庐无偿捐献给复旦大学，这所建成不久的房子由此成为陈望道在北碚的寓所。

　　潜庐距离学校大约1里多路，是一所标准的川东民居，穿斗式木结构，小青瓦夹壁墙，还有一个不小的院落。几年前我在北碚寻访抗战遗迹，曾经到过潜庐，这里如今地处闹市，已经被当地市民居住。据住户介绍，原建筑在1980年代毁于嘉陵江洪水，复建后改为砖混结构的三层楼房，只保留了当年的四合院格局和大门，大门上“潜庐”两字仍存。

　　陈望道到校不久便被任命为新闻系主任，他提出了“宣扬真理，改革社会”的办系方针，并与中共南方局联系密切。在陈望道支持下，复旦大学新闻系进步学生在中共南方局青年组领导下，与其他学校合作创办了《中国学生导报》，宣传抗日救国方针，编辑部就设在潜庐。潜庐共有6间平房，正面是陈望道夫妇卧室和厅堂，左边一间是《中国学生导报》编辑部，右边三间是中共复旦大学党支部活动据点，经常举办分析时事、讨论问题、研究学术的新闻晚会，在陪都重庆名噪一时。

　　复旦大学位于北碚东阳镇下坝，陈望道来潜庐寓居后，建议取“华夏”的“夏”字，将“下坝”改为“夏坝”，以表达复旦师生的拳拳爱国之心——从此“夏坝”这个富有诗意的名字取代了原来的“下坝”，一直沿用至今。

　　陈望道在潜庐居住了6年，这座蜀中民居伴随他度过了最为艰难的抗战岁月。

　　国福路51号开启修辞学新纪元

　　建国后，陈望道被任命为复旦大学校长，他担任这个职务一直到1977年去世，长达25年，是复旦历史上任职时间最长的校长之一。

　　陈望道在复旦大学的旧居位于国福路51号，是一座西班牙式花园洋房，原来是某工商人士的住宅，1949年后成为复旦大学宿舍。据陈望道之子陈振新回忆，这所房子面积很大，大约有300多平方米，上下3层，有大大小小十几个房间，周围一圈围墙，外面是成片的农田。陈望道一家当时只有3口人，他觉得自己住太浪费，于是将学校的语法、逻辑和修辞研究室搬到底层；客厅一分为二，东面一间仍作为客厅使用，西面一间和小客厅作为研究室办公用房，配电室和衣帽间则作为研究室的资料室。陈望道常常与同事、学生在此切磋学问，这里也成为全国高校最早的一个语言研究中心，这就是后来的复旦大学中国语言研究所。二楼是陈望道夫妇卧室和书房，这里有一间大的书房和两间卧室，他们一家在此居住了20多年。此间，陈望道当选为中国科学院哲学社会科学学部委员，并建立了中国修辞学科学体系，他的许多学术著作就是在这所老洋房里完成的。

　　作为中国修辞学的主要开创者，陈望道在修辞学理论和方法方面都做出了重大贡献，其《修辞学发凡》对当时及后世的修辞学都产生了深远影响，被公认为是现代修辞学的里程碑。陈望道之所以在修辞学方面成绩卓著，与他的学术经历密切相关，1918年，他发表《标点之革新》一文，是我国最早公开提倡使用新式标点符号的学者之一；1922年，他撰写了中国第一部系统讲述白话作文法的著作《作文法讲义》，大力提倡白话文写作；1934年，陈望道与胡愈之、叶圣陶等学者发起“大众语运动”，不久又与傅斯年等人发起了“中国文法革新运动”；1973年，他的语法学著作《论现代汉语中的单位和单位词》和《汉语提带复合语的探讨》问世，在学术界影响甚巨；1979年，在陈望道去世两年后，他的《文法简论》出版，在国内外引起了轰动。从以上方面可以看出，陈望道在哲学、伦理学、文艺理论、新闻学和美学等诸多领域都成绩斐然，正是由于他学识渊博，视野开阔，所以才开启了中国现代修辞学的新纪元。

　　陈望道去世后，国福路51号作为复旦大学招待所使用过一段时间，由于年久失修，建筑物损坏严重。2016年，这座老建筑作为名人故居被有关部门修缮，2018年5月以《共产党宣言》展示陈列馆的名义对外开放，成为人们接受革命和历史教育的一个重要活动场所。

　　这些看似平平常常的老房子，恰如它们曾经的主人，时间愈久愈能让人感受到一种静水流深的气场。

　　本版图片均为资料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