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报记者 李梦瑶

　　毛色漆黑的雄猿蹲坐在树干上，将头微微偏向身旁的雌猿。后者伸出双臂揽着同伴，为其打理毛发。

　　这是一次稀松平常的互动，却因主角的特别，变得格外动人。

　　7月8日午后，位于海南国家公园研究院的全球长臂猿联盟秘书处，世界自然保护联盟物种存续委员会（IUCN SSC）灵长类小猿类专家组副主席苏珊·切妮等人刚到访，便一眼注意到了这张被挂在最显眼处的照片。

　　与长臂猿有关的一切，总能第一时间牵动他们的心。过去这几年，这群来自不同国家和地区、不同组织机构的专家学者，一次次相聚在“云端”，为了同一个目的：拯救全球长臂猿。而这一次，思想的碰撞来到线下。

　　7月7日至9日，全球长臂猿联盟（GGN）第一次合作伙伴大会在海南召开。

　　当来自10个国家和地区的近120名国内外专家学者，以及15家国际组织及基金会代表齐聚一堂，围绕如何构建长臂猿的长效保护机制展开交流与讨论时，作为“东道主”的海南长臂猿，无疑成为话题焦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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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需要大家的助力”

　　护猿成功案例背后，离不开深入和广泛的国际合作

　　在跨越近万公里后，苏珊·切妮于几天前从英国伦敦顺利抵琼。

　　这已经不是她初次到访海南，之所以愿意一次次长途跋涉而来，只因这里生活着一群让她最牵挂的物种：长臂猿。

　　“海南长臂猿是一个美妙的物种，它们拥有独特的进化谱系，应该被好好保护。”在苏珊·切妮看来，全世界20种长臂猿都值得被拯救，但过去多年来，这些“人类近亲”面临的处境，常常让她揪心不已。

　　处境到底有多么不容乐观？

　　IUCN SSC灵长类专家组东亚区副主席李保国分享了一组调查数据：包括长臂猿在内的500多个已知灵长类物种中，超过60%的灵长类面临灭绝威胁，75%的灵长类出现了种群数量下降的情况。

　　“如果不好好保护，也许到本世纪末，灵长类动物将只剩人类。”李保国说。

　　“我们需要大家的助力。”IUCN前任总裁兼理事会主席、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执行理事会原主席章新胜强调，长臂猿保护需要国际社会的集体智慧，“我们希望大家将不同的保护经验与顾虑，开诚布公地拿出来讨论。”

　　将一张世界地图摊开，标记出长臂猿的活动范围，会发现它们并没有因为人类的国界划分而停下脚步。

　　“长臂猿基本分布在边境地区。”中国动物学会灵长类学分会主席李进华说，因此，长臂猿保护尤其需要国际合作。

　　梳理全球长臂猿保护的成功案例后也会发现，几乎没有哪一个是凭借“一地之力”。

　　“老挝经济发展情况相对一般，能够为长臂猿保护提供的资源有限。”中国探险学会（香港）研究员威廉·布莱士介绍，在这一背景下，诸多国际组织的持续支持，让当地长臂猿保护工作获益匪浅。

　　位于中国、越南的交界地带，是东黑冠长臂猿的栖息地。过去多年来，中越两国持续开展跨境合作、进行联合巡逻，让其种群数量有所增加。IUCN亚洲区域主任丁多·坎皮兰直言，这正是跨国合作保护的一个成功典范。

　　典范不止一个。深入和广泛的国际合作，同样为海南长臂猿保护提供了很大助力。

　　章新胜说，尤其当海南长臂猿在没有任何人工干预的情况下，实现种群数量稳定增长时，这样一个成功案例更值得所有人去关注与分析，而这也成为全球长臂猿联盟第一次合作伙伴大会选在海南的关键所在。

　　B

　　“我们要帮它们恢复生境”

　　修复与创造并举，为长臂猿找到更多合适的“家”

　　“极危”“濒危”“易危”，无论我们讨论哪一种长臂猿，都无法丢掉上述标签。

　　威胁从何而来？栖息地的丧失与分割，这是专家学者在交流中提到最多的一个问题。

　　导致这一问题出现的原因有很多。“包括自然保护区的分割，人类社区、农业活动与长臂猿栖息地的重叠等。”孟加拉国西白眉长臂猿保护项目负责人塔里克·卡比尔举例，譬如在孟加拉国，人们会砍伐森林里的一些林木，以腾出空间种植槟榔。

　　马来西亚登嘉楼大学研究员艾尼·哈珊娜补充道，当基础设施规划不到位，导致高速公路、铁路穿越森林时，同样会对栖息地造成破坏。

　　减少人为因素的干扰，由此成为各国开展长臂猿保护的当务之急。

　　但这并不意味着，人类可以对这一种群放任不管，至少在眼下是如此。“我们需要通过一些方法，帮助长臂猿进行生境的恢复。”印度阿利亚克科学和工业研究所副主席兼灵长类研究和保护部门主任迪利普·切特里说。

　　为此，马来西亚为当地的长臂猿建立起一条条生态廊道，将破碎的栖息地重新连接。艾尼·哈珊娜说，这一过程中，他们注重对受到破坏的旧栖息地进行修复，也开始尝试为长臂猿创造新的栖息地。

　　给长臂猿找“家”，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在中国林业科学研究院热带林业研究所研究员许涵看来，只有同时满足远离人类活动干扰、食物资源丰富、生境适宜这三个条件，才能算是一块好的长臂猿栖息地。

　　具体到海南长臂猿，中国动物学会灵长类学分会副理事长、中山大学生命科学学院教授范朋飞认为，目前它们的现有栖息地质量并不算差，甚至还可以支撑更多的长臂猿家庭群生存。

　　如此现状，当然是在实施了有效保护的前提下取得的。尽管海南长臂猿如今过得还算舒适，但科研人员并没有放松对其潜在栖息地的寻找。

　　“经过长期野外监测研究后，我们发现，800米以下的热带低地雨林和自然更新后的松树林，可以成为长臂猿栖息地。”海南大学教授龙文兴说。许涵团队则认为，受到干扰后的热带雨林本身具备恢复潜力，可以通过抚育改造次生林，为长臂猿提供候选生境。

　　“目前，我们已初步拟定了上百种用于生态廊道种植、低地雨林恢复的乡土树种名单，将通过构建生态廊道，吸引长臂猿迁移扩散至潜在栖息地。”许涵表示。

　　C

　　“我们要有更多科学依据”

　　长臂猿研究工作亟待多领域专家“跨界”支持

　　对长臂猿栖息地的修复与改造，科研人员还算“得心应手”。可一旦将问题回归到长臂猿本身，“未知”便被不断放大。

　　“为什么一些公猿迟迟未能组建家庭？”“独猿到底如何选择迁徙路线？”“当长臂猿的栖息地里出现猕猴时，它们会不会形成竞争关系，我们究竟要不要干预？”……在与专家学者们进行交流时，海南热带雨林国家公园管理局霸王岭分局党委委员、高级工程师齐旭明抛出一连串疑问。

　　“在进行管理决策时，我们需要获得更多的科学依据。”齐旭明表示。

　　事实上，对长臂猿的揭秘一直在进行中。

　　譬如近年来，科研人员正利用声音设备+数字技术，为海南长臂猿建立起一套“声音档案”，以期“听懂”它们的喜怒哀乐和情感表达。“目前，我们对已知个体的识别准确率已达到95%。”范朋飞透露。

　　交流中，长期关注鸟类研究的海南师范大学生命科学学院教授梁伟，分享了一段音频。

　　“是不是听起来特别像海南长臂猿的叫声？”梁伟说，这其实是白眉山鹧鸪的叫声，经过声谱比对分析后发现，两个物种的声谱竟有90%完全相同，“包括山椒鸟，它们的体羽通常是雄黑雌黄，这与不少种长臂猿的特征也一致。”

　　只是巧合吗？“也许，它们在发育系统上存在某种未知的联系。”梁伟大胆猜测。

　　思想的火花在碰撞，“解题”思路也变得越来越开阔。

　　“关于大熊猫保护的一些经验做法，是否也值得我们借鉴？”海南大学经济学院教授黄景贵表示。这一提议，也得到苏珊·切妮的响应：“大熊猫的保护为何这么成功？背后的机理和逻辑，值得我们去思考。”

　　既有研究植物的，也有研究鸟类的，还有研究经济的……参与长臂猿保护的专家学者，不少都是“跨界”而来。这也从侧面印证，长臂猿保护是一个相当复杂的综合性课题，需要多方合力，去解决来自不同层面的问题。

　　“比如，科研人员在开展科学实验时可能涉及林地采伐，这在法律层面会存在一些问题。包括有人破坏猿食植物时，我们应该依据什么规定去处罚？”海南大学法学院副院长邓和军建议，可以出台一项专门针对珍稀物种保护的单项法规，或通过完善现有法律法规与管理条例填补漏洞。

　　D

　　“提升各界对它们的保护意识”

　　在科学指引下，让群众在参与保护的过程中受益

　　火热讨论持续不断，但也有专家忍不住“泼冷水”。

　　“关于长臂猿保护的话题，似乎仅局限在一定范围内，在社会大众层面并没有获得足够的关注度。”黄景贵提醒，应谨防这种现象。

　　好在，各地长臂猿保护工作者们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

　　“我们开展的一项很重要的工作，就是面向公众进行科普宣传，以提升他们对长臂猿的认识和了解。”迪利普·切特里说。

　　共青团海南省委副书记许昌斌则强调，青少年可以在这一过程中发挥相当大的作用，“他们可以在国际青年论坛等不同交流平台发出倡议，并参与生态科普教育活动。”

　　倘若只是简单的宣传教育，还不够。海南省生态环境厅总工程师全占军建议，应扩大社会组织参与生物多样性治理的途径，出台相应政策法规调动地方社区参与保护的积极性。

　　如何调动地方社区参与保护的积极性？印度尼西亚努桑塔拉自然生态系统保护基金会创始人、负责人拉哈尤·奥克塔维亚尼认为，首先应确保社区群众生存需求和长臂猿保护需求的平衡。

　　换句话说，就是要让社区群众在参与保护的过程中受益。

　　“一个很好的方式，就是开展生态旅游，让他们为游客提供服务。”在拉哈尤·奥克塔维亚尼看来，这一做法可以实现双赢，“社区群众获得收益，公众也能在游览中对长臂猿保护有更深的认识。”

　　不容忽视的问题是，生态旅游活动的开展，是否会对长臂猿造成再次干扰？

　　威廉·布莱士分享了一个案例：在老挝北部的一处长臂猿栖息地里，人们搭建起7座离地面约40米高的树屋，游客可以通过索道出入，体验人猿泰山般的生活，相关旅游产品与服务则由当地社区提供。

　　“这一旅游项目已开业多年。”威廉·布莱士经过监测发现，这些长臂猿非但没有受到干扰，反而十分喜欢在树屋四周活动，“这或许意味着，树屋的存在与使用，有助于长臂猿保护。”

　　但仍有专家提出担忧：人类与长臂猿接触，是否会造成疾病传播或其他隐患？

　　“我们是鼓励公众去看长臂猿的，通过这种方式，可以更好地提升社会各界对它们的保护意识。”苏珊·切妮强调，但所有的观赏旅游行为，都应该在科学指引下进行。

　　“我们可以充分利用VR、AR、全息投影等新兴技术。”“目前，我们在海南长臂猿栖息地放置了不少监测设备，是否可以将监测到的猿声等信息分享给公众？”……

　　在为期三天的对话中，不少与会嘉宾分享了自己的观点，这让苏珊·切妮感到欣喜。

　　“长臂猿是一种全球分布的物种，保护方案也应该是全球的。”在她看来，随着越来越多保护力量的加入，这一针对全球长臂猿保护的长效解决方案，将变得愈加完善。

　　（本报海口7月9日讯）

　　本版图片均由本报记者 李天平 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