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华诚

　　冬天在简阳，要吃一碗羊肉汤。

　　简阳羊肉汤历史悠久，《简州志》说，汉代这里就有很多羊，“户户具鸡豕，十里闻羊香”。问服务员，煮羊汤有什么特别之处，说是，没有。

　　一种，羊肉羊杂骨头一起慢慢炖煮出来。还有一种，是与鱼一起煮。

　　鱼羊在一起煮，就是个鲜字，我觉得有点儿饮食教条主义，是望字生义的结果。我们中午喝的羊汤，是前一种煮法，极朴素的手法，却很鲜。汤是乳白色，清汤，锅里有几片小小的姜片，也就没有别的东西了，喝起来却是极美的，且没有一点儿膻味。

　　这大概与他们所用的肉羊品种有关系。简阳的羊，是大耳朵羊，跨国婚姻混血儿，来自非洲的努比亚山羊，与本地羊品种杂交而成。羊的自然生长环境呢，据说要求也是很高的。一碗好羊汤，看起来极简，却是极难。从食材本身，到烹饪手法，都要讲究才行。

　　简阳羊肉汤的烹饪技艺，现在是成都的非物质文化遗产。

　　隔着透明的玻璃，作家甫跃辉趴在那里看厨师大火炖汤，看了半天，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出个道道来。我估计这个地方，煮羊肉汤还是有一套秘技，只是厨师要不要把这秘技示人，是个问题。后来羊肉汤上来，我赞不绝口，喝了三碗，暖洋洋。

　　第二天，到一个叫荷桥的村庄去。未及入村，村道上迎面张挂着一条横幅，上面有一条口号：“争做为人就简、处世向阳的简阳人。”到全国各地去了不少，鲜见有从为人处世的角度来诠释一个地名的。简阳这样诠释，就显得很人文。几日在简阳，我们行走在简阳的昨日与未来之中，看见简阳悠长的历史，也看到简阳这样一座城令人瞩目的崛起，然而——当地人依然认为，为人、处世才是最重要的。为人之简，当然不是因陋就简，而是简单、简净、简素。简是智慧，也是定力。我们所生活的这个时代，人人都在追求繁华，向往喧闹，而事实上，大道往往至简。

　　简阳此地，古又称牛鞞。《水经注》写到牛鞞县，“洛水又经牛鞞县，为牛鞞水”。“鞞”字其实是个多音字，有念“皮”，有念“柄”，有念“敝”，还有念“卑”。鞞是什么，居然是牛身上的绳子。说是，湔水、雒水、绵水，三条大河一直往东南方向流到此地，汇成一流，再往南流到泸州，汇入长江，这几条水的样子，就像一头野牛，从岷山里狂奔出来，而到了牛鞞这个地方，忽然像被一条绳子约束住了脚步，就一下子温柔了，楚楚动人，好极了。这是一种说法。现在的简阳，也是这样，楚楚动人，好极了——像一条河那样，顺势而下，大河至简。

　　简阳有猫，叫作“简州猫”。简州猫厉害，天下猫是两耳，唯简州猫四耳。据说，这种猫的耳朵轮廓重叠，两大两小，耳中有耳，合成四耳。此猫又极是英武，极擅捕鼠。从明中叶开始，简州猫就一直作为珍品进贡宫中。到了后代，更是神乎其神，传为神猫，譬如说，民间传说，把简州之猫印成图画，贴于墙上，也颇能避鼠，因鼠刚出洞来，举头一望而逃。可见简州猫之神武，在简州鼠界也是成为传说的，若求鼠界心理阴影面积，怕会是一个吓人的天文数字。

　　为什么要说到简阳的羊肉汤、简阳的猫？因为坐飞机去成都，现在经常会先到简阳，就是天府国际机场所在的地方。机场是新建的，比北京的大兴机场还要大。

　　说到成都，喜欢在成都的街巷里逗留，或在小酒馆里一待就是半天。成都的小酒馆里常常有猫，很乖很慵懒地蜷在吧台上。因此每当我想起成都的时候，就像一首歌里唱的那样，会想起成都的小酒馆以及它的猫。这是一种多么缓慢的生活图景，它甚至已是成都气质的一部分，而现在我知道了，那些猫，应该都是简州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