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刊特约撰稿 刘亮
作为一代文学巨匠,苏轼的影响已渗透到我们的日常生活中。比如“胸有成竹”“出人头地”“雪泥鸿爪”“河东狮吼”“水落石出”等成语,均出自苏轼之口或与其相关的诗文、事迹。“雪泥鸿爪”是其中很有代表性的一个。
苏轼和诗“生出”一个成语
宋仁宗嘉祐六年(1061年)八月,苏轼和弟弟苏辙一起参加了“才识兼茂明于体用”制科考试。苏轼入第三等,苏辙入第四等。不久,苏轼被任命为大理评事、签书凤翔府(今陕西省凤翔县)判官。十一月十九日,苏轼兄弟分别于郑州西门之外。随后,兄弟二人相互写诗寄赠。苏辙先作《怀渑池寄子瞻兄》,诗云:“相携话别郑原上,共道长途怕雪泥。归骑还寻大梁陌,行人已度古崤西。曾为县吏民知否?旧宿僧房壁共题。遥想独游佳味少,无方骓马但鸣嘶。”苏轼则写了一首《和子由渑池怀旧》回寄给苏辙:“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老僧已死成新塔,坏壁无由见旧题。往日崎岖还记否,路长人困蹇驴嘶。”“雪泥鸿爪”这一成语便是从苏轼的这首和诗中概括出来的。
苏轼兄弟之所以对渑池(今河南省渑池县)“情有独钟”,与他们嘉祐元年(1056年)赴京赶考途经渑池县及苏辙曾被任命为渑池县主簿的经历有关。根据苏辙诗中自注所述,兄弟二人当初赴京应举途经渑池时,曾宿于寺舍。一个法号为“奉闲”的老僧接待过他们,兄弟二人还在寺舍的墙壁上题了诗。苏辙还曾被任命为渑池县主簿,但实际上并未到任。嘉祐六年,当兄弟二人再次路过渑池,发现奉闲已经去世,当年二人题诗的墙壁也已经毁坏。这就是苏轼诗中“老僧”“坏壁”等词的来历。至于“蹇驴”,苏轼自注云:“往岁,马死于二陵,骑驴至渑池。”二陵,即崤之南北两山,在渑池县西。由此可知,在赶考途中经过二陵时,苏轼的马死了,他只能骑驴到达渑池,故有“路长人困蹇驴嘶”之叹。
苏轼的和作与原作韵脚完全相同,但境界更高。苏辙的原作更多流露出科举仕宦途中对兄弟之情的珍惜,固然也很感人。但苏轼的和作已不局限于兄弟之情,而是上升到人类普遍情感和哲理的高度,再加上诗意流畅,比喻巧妙,自由舒卷,因而成为千古佳作。清代纪昀称赞此诗云:“前四句单行入律,唐人旧格;而意境恣逸,则东坡本色……撒手游行之妙,则不减义山《杜司勋》一首。”在后世的流传引用中,“雪泥鸿爪”成为表现人生来去无定和旷达超脱的妙语。
“雪泥鸿爪”来历争议
关于“雪泥鸿爪”的来历,在学术史上其实是有过争论的。清代查慎行作《苏诗补注》时曾在《和子由渑池怀旧》后附“飞鸿留爪”,并注曰:“《传灯录》天衣怀义禅师云:‘雁过长空,影沉寒水。雁无遗迹之意,水无留影之心。若能如是,方解向异类中行。’先生此诗前四句暗用此语。”按照查慎行的注解,苏轼此诗中关于“雪泥鸿爪”的说法是从《传灯录》中记载的天衣义怀禅师所说的禅语化用而来。但《苏文忠诗合注》的编者冯应榴指出此条禅语出自《五灯会元》而非《传灯录》。《苏文忠公诗编注集成》的编者王文诰则认为苏轼是后来与王彭相遇始闻释氏之说,此诗实为性灵之作,与禅语无关。
今考佛典,《五灯会元》中的确有天衣义怀禅师之语,而《景德传灯录》中未见。但《续传灯录》中的记载与《五灯会元》相同。可见查慎行所引用的《传灯录》是指《续传灯录》而非《景德传灯录》,而且误将“义怀”说成了“怀义”。至于王文诰提出的苏轼是在遇到王彭之后始闻释氏之说这一说法,未知其依据为何。但苏轼作为北宋“三教合一”的代表人物,佛学修养深厚,他写《和子由渑池怀旧》一诗受到禅语影响也是有可能的。
今天能看到的较早在文学作品中直接使用“雪泥鸿爪”一词的是元代的吴师道,其《送人之宣城并寄诸故旧》一诗中有“盐车骥耳空自笑,雪泥鸿爪谁知怜”的句子。明清以后,使用这一词语的人渐多。近代以来,“雪泥鸿爪”一词被明确赋予了与苏轼相关的文学文化内涵。如海南先贤王国宪在《题桄榔诗社诗后》中云:“苏公去今八百载,儋耳流寄思当时……雪泥鸿爪痕尚在,兴起废坠拓前规。”这显示出东坡文学文化经久不衰的生命力和影响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