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伊拉

　　有人说，有华人的地方，就有武侠小说；有武侠小说的地方，就有金庸和古龙。这说法似乎并不夸张，尤其出生于上世纪70年代、80年代的人，即使不曾看过这两位作家的小说，也一定看过根据他们小说改编的武侠剧。金庸与古龙，确如白昼与黑夜，再加一位儒雅书生梁羽生，就构成了完整的武侠世界，三人也因此并称为“中国武侠小说三大宗师”。如今，三位武侠泰斗皆已驾鹤西去，属于那个鲜衣怒马、快意恩仇的武林侠客江湖，渐渐消弭于时光的罅隙中。回想40年前，绝世怪侠古龙病逝时，年仅48岁。他是极少数将个人生活和作品世界融为一体的人，他的一生如同他写的小说一般，放浪形骸，全是传奇，他在人间的48年，是用书、酒、江湖、侠气撑起来的。

　　泥地里开出花来

　　读过金庸和古龙小说的人，大致能够了解，金庸喜欢写大侠，古龙喜欢写浪子。这些截然不同的取材，彰显了两人童年境遇的迥异。金庸的家族是浙江的名门望族海宁查氏，查家在清代“一门七进士，叔侄五翰林”，且金庸的祖父查文清是傲骨气节的忠良。金庸受祖父影响，自小博览群书，以解救民族苦难为己任，幼年时已开始阅读《资治通鉴》《二十五史》这样厚重的历史书籍。因此，他笔下的大侠都是像郭靖那样慢慢成长起来的，充满大义和家国情怀。而古龙的童年经历近乎完全相反，1938年，日寇侵占，中国大陆沦陷于战火之中。这一年的6月，古龙在江西南昌出生，父母给他取名熊耀华，大概有光耀中华之意。因为战火的不断蔓延，年幼时，古龙便跟随父母逃难到了香港，后来又举家迁居台湾。家刚刚安好，父母的婚姻却出现了问题。父亲的离开，给童年的古龙留下了很深的心理阴影。家是温暖的港湾，港湾破碎之后，年少的古龙似乎失去了方向。其时，他在学校也不好过，其貌不扬，身材瘦小但头部较大，因此同学经常拿他取笑。双重压迫之下，古龙离家出走，独居在浦城街，经常一身的伤痕。

　　此时的古龙，内心的苦闷过甚，于是，他开始写作，在写作中构建自己理想中的世界。1955年，他以古龙的笔名在杂志上发表了第一篇作品《从北国到南国》。颇富趣味的是，《从北国到南国》是一篇散文，在古龙最初的想法中，他其实想做一名纯文学作家，虽然处女作《从北国到南国》反响平平，却由此开启了他的文学创作之路。而笔名“古龙”，据说是源自当时古龙结交的女友名叫古凤。

　　多情剑客无情剑

　　古龙的一生足够传奇。他是浪子，一生放浪形骸，中年去世，却留下了70部价值亿万的经典作品。古龙活得轰轰烈烈，他的生与死，皆可成书，有人说他血液里像是住着风，人间留不住。

　　1957年，古龙进入大学。但只读了一年，古龙就选择了退学。当时台湾文坛武侠小说风头正劲，诸葛青云、司马翎、卧龙生“三剑客”统领江湖。而古龙从事武侠小说创作的开始，也算得上是一个传奇。当时，在台湾如日中天的“三剑客”经常聚在一起打牌，文学青年古龙也进入了这个圈子。这几位作家都在报纸上开辟连载专栏，报社每天派人来取次日见报的小说稿。卧龙生等有时牌兴正浓，便让名不见经传的古龙代他们续一章。古龙才华横溢，一口答应捉刀续稿。这样的情形大概持续了半年时间，聪慧如古龙，在代笔过程中，逐渐掌握了写武侠小说的一些要领，于是决定自己“下海”。1960年，他的第一部武侠作品《苍穹神剑》出炉，虽不是石破天惊，却也引起了圈内的诸多关注，算是牛刀小试。很快，该小说由台湾第一出版社出版。

　　《苍穹神剑》的出版，给了古龙写武侠小说的莫大信心，从此，他一发而不可收，从1960年至1963年，三年时间，他发表了《月异星邪》《湘妃剑》《失魂引》《护花铃》《彩环曲》《剑客行》等小说，可谓一部接一部。彼时，香港的武侠文化正鼎盛，另一位当代武侠界的泰斗金庸，已经写出了《书剑恩仇录》《碧血剑》《射雕英雄传》，并相继引发轰动。金庸的成功，对于新人作家古龙来说极具诱惑力，他知道在武侠文坛站稳脚跟最快速的方法莫过于模仿前辈大师，他说：“我自己在开始写武侠小说时，就几乎是在拼命模仿金庸先生，写了十年后，在写《名剑风流》《绝代双骄》时，还是在模仿金庸先生。”这也是古龙早期作品与后期作品差异过于明显的原因，那个时候，古龙的武侠作品尚未形成自己的个人风格。按照研究古龙作品的学者的观点，古龙的创作生涯脉络清晰：

　　1960年至1963年是古龙的潜伏阶段或试笔阶段，发表有《孤星传》《护花铃》等十余部小说，这些作品明显带着西方的文艺色彩，盖因此时的古龙，在大量地接触外国文学。1963年以后，古龙接连发表了《情人箭》《大旗英雄传》《浣花洗剑录》《名剑风流》《武林外史》和《绝代双骄》等六部长篇，一跃成为台湾武侠“四大天王”之一。这一时期，被古龙作品的研究学者称之为古龙武侠的探索时期。其中，《浣花洗剑录》被视为古龙创作生涯的里程碑。在这部小说里，读者能够于字里行间感受到作者在试图向《宫本武藏》等日本的时代小说取经。值得一提的是，同样在这部小说里，古龙开始另辟武侠蹊径，古龙式独特的武打描写也由此开始。

　　声名鹊起之后，古龙名利双收，过着信马由缰的生活。1971年，他立志革新武侠小说的思想。他开始探索武道（天道），创造“无招胜有招”的武侠境界，这使得他的作品富有悠远的诗境和淡淡的禅意，形成新派武侠小说的典型风格。

　　古龙笔下的侠士，有他身上浓重的个人印记，侠士们首次出场时，大都出身落魄，这或许与他童年遭受的苦难有关。但侠士们再次出场时，就成为了不同于世的侠胆英雄。

　　事实上，古龙每一部作品里的主角，身上都或多或少映照着他自己的人生。在古龙的生命中，爱情似乎是他的安慰剂，同时也是他进行创作的灵感源泉。一次偶遇，古龙对一位名为“叶雪”的女孩一见钟情，两人迅速生活在一起。但好景不长，叶雪怀着身孕，与古龙一刀两断。

　　这段感情的变故对古龙打击巨大。他把自己置于无休止的写作中，以转移内心的痛苦。不久之后，他的代表作《小李飞刀——多情剑客无情剑》出版，一面世便风靡大陆，成为武侠史上的不朽之作。

　　人间不见楚留香

　　古龙虽然一生多情，但他或许是渴望温馨稳定的家庭的，他面对每一份感情的不在意，更像是因为无法承担失去的痛苦，故总是先行一步，强作洒脱。在他刚放弃大学准备全身心投入写作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名叫郑月霞的女孩，她是与古龙交往最久的一位女生。1967年，两人相恋十年后，郑月霞生下了古龙的第一个儿子。但因两人一直未正式结婚，所以儿子用了妈妈的姓，取名为郑小龙。他们交往的这十年，是古龙写作生涯最高产的时光，几乎所有的优秀作品都是在这阶段完成的，《绝代双骄》《武林外史》《大旗英雄传》等等。因为感受到爱，古龙构建了一个专属于自己的、意气风发与压抑绝望共存的江湖。在这个江湖中，他可以是英俊多情天下第一的沈浪，也可以是惊才绝艳痴情无限的李寻欢，抑或是睿智优雅潇洒绝伦的楚留香。

　　那个时候的古龙是温柔的，因为家庭的温暖让他感觉到了心安，他甚至把这份温柔传递到了他的作品与他的社交之中，他结交了不少挚友，与金庸、黄霑、蔡澜并称为“香港四大才子”的倪匡便是其中之一。古龙和倪匡成为好友后，两人无话不谈，倪匡给了古龙很多帮助，不仅帮他写剧本，更是将自己的人脉资源介绍给古龙。自此，古龙的事业风生水起。1967年，《楚留香传》面世，这部集武侠、推理等多种元素于一体的小说，被誉为古龙作品的巅峰之作，他也借此自立门派，开启了十余年的武侠黄金时代。

　　古龙是开创武侠文学创作新风气的第一人。在他之后，武侠文学创作被纳入了更为广阔的都市文化想象中。金庸说：“古龙的小说没有明确的历史背景，他用一种欧化的、现代人的想法来表达一种武侠世界，另走一条路，他的小说有几部也写得很好。古龙的小说较有深度，范围比较广，想法很新。他是我相当熟悉的朋友，现已过世。他的个性中有一个缺点是不太能坚持，大部分小说写了一半，就不写了，由别人代写，所以水准不齐，假如是他自己写完了的，当然水准高得多。”

　　古龙一生嗜酒如水，却也最终被酒误了性命。1977年，古龙染上肝病，病情恶化，他仍未戒酒，直到1985年，他因病去世。古龙出殡之时，粉丝悲鸣，倪匡、林清玄、三毛等好友扶棺痛哭，他的另一位好友乔奇为他写了一副挽联：“小李飞刀成绝响，人间不见楚留香！”

　　古龙安葬时，朋友们花了30万元台币购买了48瓶古龙最喜欢的轩尼诗白兰地,放在棺木内侧，让古龙永远沉醉在芬芳馥郁的酒香之中。

　　此外，古龙生前曾默默地为孤儿院大量捐款，他走后，朋友们决定把他著作收入的绝大部分捐赠给慈善机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