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剑

　　【编者按】

　　经过一年的拍摄、制作，从11月1日起，《“国宝”时刻》首批50部作品在全国省级卫视，以及学习强国、央视频等网络平台播出。11月19日播出的“国宝”，是来自中国（海南）南海博物馆的明代珐华彩贴金镂空应龙纹梅瓶，其出身景德镇民窑，奢而不俗，技艺之精和纹饰之美，皆已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

　　2023年5月至2024年6月考古调查的南海西北陆坡一号沉船遗址，规模宏大，多个隔舱内堆满了瓷器、金属器等货物，从器物风格判断，其年代定为明代正德年间（1506—1521）。在众多出水文物中，珐华器的发现堪称“惊艳天下”。这是我国水下考古史上首次发现此类器物。

　　此次出水的多件珐华器，工艺精湛，无疑为研究明代珐华器的生产、外销提供了前所未有的实物资料。其中的一件明代珐华彩贴金镂空应龙纹梅瓶，工艺之精湛、纹饰之华美，让世人得以窥见500年前中国制瓷业的巅峰水准。

　　这件梅瓶所在时代距郑和第七次下西洋已约七十年，世界正经历深刻变迁。欧洲的远洋探索不断扩展，葡萄牙与西班牙分别向东、西方向航行，抵达亚洲与美洲，推动了跨洋联系与早期全球交往的形成。在此变局之中，中国仍在全球贸易体系中占据重要地位。正德年间所处的16世纪初，中国通过持续的商品输出与成熟的贸易网络，继续对区域经济及早期全球交往发挥着关键影响。透过它也能感受到明代海上丝绸之路的繁华与文明的交融。

　　奢华

　　景德镇民窑精品器物

　　这件梅瓶高约30厘米，小口微撇，短颈圆润，丰肩饱满，腹部自上而下缓缓内收，近足部略向外撇，圈足平整，整体线条流畅自然；通体以深邃的深蓝釉为地，釉色浓郁饱满，宛如深蓝宝石，温润而富有光泽，通过“沥粉”工艺勾勒出纹饰轮廓，再填以清透的浅蓝釉，深浅对比之间，让纹饰层次分明。

　　肩部装饰的缠枝牡丹纹，枝蔓缠绕，花瓣舒展，胫部则饰一周仰莲纹，内填云头纹，古朴典雅，与肩部的牡丹纹形成呼应。

　　腹部是一条应龙展翅翱翔于云海之间。应龙昂首翘尾，双目圆睁，龙须飘逸，双翼舒展如垂天之云，仿佛正要腾云驾雾而去。

　　龙身周围，海水纹翻腾激荡，浪花飞溅，与祥云交织在一起，极具动感张力。牡丹纹、云头纹以及应龙的龙身均贴饰金箔，虽有部分磨损，但依旧熠熠生辉，在深蓝釉色的映衬下，更显华贵庄重；应龙的双翼则以朱砂彩绘而成，尤为精妙的是龙眼以浓墨点睛，寥寥一笔便令整个画面鲜活灵动，充满生命力。此外，肩部的牡丹叶和腹部的云海区域还采用了镂空工艺，让整体更具通透感与层次感。

　　这件瓷器集沥粉、镂空、贴金、彩绘等多种复杂工艺于一身，叠加实施是对技艺的极大考验，稍有不慎便会前功尽弃这般不计工本的制作，足以印证明代中期景德镇民窑的高超制瓷水准，更表明了这是景德镇民窑为了满足海外对东方奢华瓷器的追捧而专门生产的高档定制产品。

　　珐华 

　　跨越南北的陶瓷工艺瑰宝

　　珐华，又称“珐花”“法花”“法华”，是中国陶瓷史上独具风格的品类，更是跨越南北地域、融合多元技艺的工艺瑰宝。它始创于元代晋南地区，最初是借鉴建筑琉璃工艺发展而来的陶胎器物，以陶土或瓷土为胎体，采用沥粉技法勾勒纹饰轮廓，填入各色釉料，经中温二次烧造而成。珐华的独特之处在于釉料配方——以牙硝（硝酸钾）为主要助熔剂，区别于琉璃釉的铅质助熔剂，这让其釉色更显纯净通透，法花一词最早出现在民国初许之衡所著的《饮流斋说瓷》中：“法花之品，萌芽于元，盛行于明。大抵皆北方之窑……蓝如深色宝石之蓝，紫如深色紫晶之紫，黄如透亮之金珀。”

　　明代中期，景德镇匠人吸收山西珐华技艺精髓，大胆创新，以优质瓷胎取代陶胎，改进釉料配方与烧造工艺，让胎体更细腻、釉色更光亮，逐渐形成南方瓷胎珐华的鲜明风格，取代了北方陶胎珐华的主导地位，将这一工艺推向巅峰。珐华器传世量相对较少，国内外博物馆均有一定收藏，器型以香炉、瓶、罐以及仙佛人物造像居多，生活用器较少。明代是珐华器的鼎盛时期，其装饰图案以人物、花鸟等民间常见题材为主，色彩鲜艳，风格豪放，具有鲜明的时代特征。

　　沥粉

　　珐华纹饰的核心技法

　　作为珐华器装饰中最具代表性的技法，沥粉（又称“立粉”），是传统工艺中“化平面为立体”的典型技法。这种凸线技艺或立线技艺，需先将瓷土调制出黏稠度适中、既能流动又能快速定型的粉浆。

　　随后，将粉浆装入特制的沥粉袋中——这种工具类似现代的裱花袋，袋口装有细金属管，以管代笔，或以毛笔直接蘸上调制好的粉浆反复堆积，在素烧后的瓷胎上勾勒纹饰轮廓。操作时既要保证线条自然流畅、均匀细腻，又要控制粉浆的堆积高度，确保烧制后线条凸起饱满，不塌不裂，以达到凹、平、凸三层立体效果。

　　梅瓶上的牡丹枝蔓、应龙轮廓、云纹边缘，都仰赖沥粉工艺构筑起立体骨架，触摸时能清晰感受到线条的立体感。

　　镂空

　　在瓷胎上巧夺天工

　　腹部云海区域的镂空工艺，是这件梅瓶最令人惊叹的技艺亮点之一。

　　镂空又称“镂刻”“透雕”，此技术历史可追溯到新石器时代的陶器刻画纹饰——透雕花纹。山东大汶口出土的黑陶把杯，把柄上就有多种镂空纹饰。汉代到魏晋时期的陶瓷香薰都有镂雕纹饰。宋以后镂雕技术日益发展，到明代已发展得极为成熟。

　　运用于制瓷领域的镂空工艺，是在瓷胎半干不干的状态下，用金属刻刀，按照预设的云海图案，进行雕琢、剔除多余的胎体，形成镂空效果。

　　贴金

　　让奢华感达到巅峰

　　贴金工艺的运用，让这件梅瓶的“奢华感”直达顶峰，也暗藏着迎合海外市场审美的设计巧思。进行贴金装饰时，匠人先用锋利工具将金箔撕剪成与纹饰匹配的形状，再以特制的动物胶或植物胶为黏合剂涂抹在纹饰区域，随后用金夹子小心翼翼地夹取金箔，精准覆盖在纹饰之上，最后用软毛刷轻轻压平，确保金箔与瓷胎紧密贴合，无气泡，无褶皱。

　　这件梅瓶的贴金集中在应龙龙身、牡丹花瓣与云头纹等核心纹饰上，突出了装饰重点。

　　应龙纹

　　承载祥瑞的文化图腾

　　应龙纹不仅造型精美，更承载着深厚的中华文化内涵，是器物精神价值的核心。

　　在中华文明的龙文化体系中，应龙是极具特殊性的存在，《广雅》明确界定“有翼曰应龙”，与无翼的蛟龙、虬龙区分开来，其形象最早可追溯至先秦文献，《山海经》记载它“处南极，杀蚩尤与夸父”，是立下赫赫战功的神龙；《淮南子》则描述女娲补天之后“服应龙”，将其视为承载神仙的瑞兽；在清代《述异记》中，应龙更被神化为“虺五百年化为蛟，蛟千年化为龙，龙五百年为角龙，角龙千年方为应龙”的顶级神物，越发非比寻常，其地位之尊崇可见一斑。

　　这件明代梅瓶仿佛告诉我们，500年前，中华文明就以开放包容的姿态，与世界各国开展交流合作；500年后的今天，这件文物依然在传递着和平、合作、交流、互鉴的理念，成为“一带一路”倡议下中外文化交流的生动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