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海南日报记者 杨道
宋代书画兴盛,其中四大书法家最为时人瞩目,即苏、黄、米、蔡四家。苏是苏轼;黄是黄庭坚;米为米芾;蔡,即蔡襄。同为“四大书法家”行列中的苏轼,与蔡襄惺惺相惜,无论书法或茶趣,意趣相投。对于蔡襄的书法,苏轼作过极高的评价:“世之书,篆不兼隶,行不及草,殆未能通其意者也。如君谟(蔡襄字君谟)真、行、草、隶无不如意,其遗力余意变为飞白,可爱而不可学,非通其意能如是乎。”于茶趣,两人二泉斗茶的故事,九百多年来一直为人津津乐道,风雅之至。
师蔡襄书法
世人评蔡襄行书第一,小楷第二,草书第三。在宋代四大书法家中,他的年龄辈分,应在苏、黄、米之前。这四人中,苏、黄、米都以行草、行楷见长,而喜欢写规规矩矩的楷书的,只有蔡襄。他的书法主要学习王羲之、颜真卿和柳公权,浑厚端庄,雄伟遒丽。苏东坡从不吝于对蔡襄书法的赞誉:“君谟天资既高,积学深至,心手相应,变态无穷,遂为本朝第一。”
蔡襄为人忠厚正直,学识渊博。史料里称他独创的“颜体”端劲高古,容德兼备,这一点,从他的《京居帖》里大抵窥得出端倪。《京居帖》是一封蔡襄写给友人的问候信札,1062年作,现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京居帖》其前半部分以行书为主,后半部分逐渐转为草书,用笔清隽秀润,体势自然流动,兼有王羲之和颜真卿风格的特色,集中反映了蔡襄在这两种书体上的高超造诣。事实上,写《京居帖》时的蔡襄,行书基本到了人书俱老的程度,其形式、笔势、笔力以及速度都进行了深化,使得晋唐意韵和法度都流注于笔端,真正做到了“心手相应,变态无穷”的淳厚和悠游。是蔡襄行书风貌的典型代表。
他的《颜真卿自书告身跋》得鲁公笔法而修于鲁公书,可为楷则。就连善妒的沈括都说他善于“以散笔作草书,谓之散草,或曰飞草,其法皆生于飞白,自成一家”。这说明蔡襄的书法并非泥古不化,他在追求古趣的同时力创新意。这使得不少后辈习书者,都流淌着他的书法血脉。而欧阳文忠更有书云“蔡君谟独步当世”,此为至论。
蔡襄在宋代可称为书法大师,他开启了尚神气的先河,确立了书法家的代表性地位。《宋史》中记载“襄工于书,为当时第一,仁宗尤爱之,制《元舅陇西王碑》文命书之”。史书对其作此评定,并给予本朝“第一”的界定。可见他在宋朝书法领域里的权威性地位。
前人论中国书法,有“晋人尚韵,唐人尚法,宋人尚意”之说。宋人书风,大都以意为之,莫顾陈式,率由胸襟,能够充分见出自我,表现出极为自由的特色。颜(鲁公)书陶铸万象,隐括众长,苏轼倾倒万分。五代杨凝式(景度)书法师从鲁公,是由唐入宋的一大枢纽,而苏轼字学的基础与他相同。苏轼自己也坦言学了蔡君谟与杨风子:“仆书作意为之,颇似蔡君谟,稍得意则似杨风子,更放则似言法华。” 师承与气质交互影响,虽初时与蔡襄相似,但苏轼的字最终自成一家之法。
二泉邀斗茶
饮茶,是苏轼生活上的一大乐趣和享受。而蔡襄,则是北宋著名的茶叶鉴别专家。宋仁宗庆历年间(1041年—1048年),蔡襄任福建转运使,负责监制北苑贡茶,创制了小团茶,闻名于当世。蔡襄著作的《茶录》是《茶经》后又一部重要的茶叶专著,是论述宋代茶文化的名著。至今已译成英文和法文传播国外。此外,蔡襄还著有《荔枝谱》,这是世界上最早的一部果艺栽培学专著。这样好吃好饮又好写的蔡襄,与“吃货”苏轼自然是相互吸引的,他们之间能产生怎样的化学反应,似乎也就不足为奇了。
宋英宗治平二年(1065年),已有五年仕涯的苏轼,正少年得志,英姿勃发。时知杭州府台,趁着踏青时令,慕二泉盛名而来。惠山泉自陆羽评定、刘伯刍认定为“天下第二泉”,名声不胫而走。好茶的年轻诗人苏轼必欲去品评一番为快。
史料记载,前往二泉途中,苏轼偶遇蔡襄,两人都欢喜不已。苏轼除了向蔡襄求《茶录》,还即时邀约斗茶。斗茶,是品评茶叶质量和比试“点茶”技艺的一种茶艺活动。在宋朝,斗茶是社交生活中极为重要的部分。人们把斗茶看作一种高雅的文化活动,称之为“盛世之清尚”。
斗茶如何分胜负?蔡襄《茶录·斗茶》如是记载:“建安斗试,以水痕先退者为负,耐久者为胜。”意即斗茶击拂所产生的大量细小白色泡沫,以先消散露出水线为负,持久者取胜。决定斗茶胜负有几大要素:茶品、水、茶盏、点茶技艺。茶品:斗茶的第一步是“三嗅”,即对茶品进行嗅香、尝味、鉴色。水是决定斗茶胜负的又一关键。此外,斗茶用的茶盏,也有一些特殊要求:宋朝斗茶最好的茶盏,要数建州窑所出的“建盏”。《大观茶论》说“盏色贵青黑,玉毫条达者为上,取其焕发茶采色也”,即青黑色有白色竖条纹理的茶盏是上品,容易衬托出茶色。最后一点,是点茶技艺。
宋代的“斗茶”,出现了很多名家高手,宋徽宗就是其中之一。一般人点茶,用适宜温度的水点住茶盏中两三次即可饮用,宋徽宗在其《大观茶论》中讲述,斗茶时要根据茶色调整茶筅搅动轻重,要连点“七汤”才达到完美,可见其点茶技艺的细腻和高超。
中含古人意
苏轼和蔡襄来到“二泉”所在的惠山寺后,说明来意,得到了主持和尚清月的妥善安置。清月先命小沙弥准备两套茶灶、两具银瓶、两副茶碾和两盆桑木炭,并让蔡襄和苏轼身边各侍一小沙弥,以作帮手。两人约好,若苏轼输了,罚诗一首;若蔡襄输,则给苏轼留幅墨宝。于是清月又吩咐小沙弥抬出书案,备好文房四宝。茶叶则是斗茶者自备。
史料有载,其时清月主持以击磬为号,蔡苏二人分别取过自备茶饼,敲开上碾……斗茶开始后,苏轼和蔡襄都专心关注火候,两只小茶灶烈焰清亮。待茶壶“咝咝”声起,苏轼明了壶中水开了,迅速提壶冲泡。然而,当他回头看蔡襄时,发现蔡襄却早已冲好茶,正看着他微笑呢。
清月主持走过来看了看,又闻了闻,回身在纸上写了几个字,让苏轼和蔡襄自己去观赏。苏轼见蔡襄的茶饽沫银白如雪,而自己的偏黄些。再后来,苏轼的饽沫开始慢慢消退,而蔡襄的依然茶饽如雪,苏轼不得不认输。此时,清月拿出刚写的几个字给蔡襄和苏轼,原来清月早已预知结果——这位世外高人,原是斗茶行家。
苏轼呷了一口自己的茶,来到书案边,提笔赋诗:“蟹眼已过鱼眼生,飕飕欲作松风鸣。蒙茸出磨细珠落,眩转绕瓯飞雪轻。银瓶泻汤夸第二,未识古人煎水意。”苏轼取出两枚钤印,分别在上眉下款各钤一印后交给蔡襄,并深深鞠一躬。谁知蔡襄也已写了一首诗,正在揿印,诗题《即惠山泉煮茶》:“此泉何以珍,适与真茶遇。在物两称绝,于予独得趣。鲜香箸下云,甘滑杯中露,当能变俗骨,岂特湔尘虑。昼静清风生,飘萧入庭树。中含古人意,来者庶冥悟”。
苏轼与蔡襄一起在惠山寺住了两天,临别时两人又斗了一次茶。此次两人的茶饽沫皆雪白,清月于是闻味定输赢,苏轼茶中蕴含着竹香,清月神秘一笑,回去又在纸上写了几个字。蔡襄一闻,仰天大笑:“子瞻赢了!只是你把惠山寺中竹叶心拔光了吧?”至此,蔡襄对于茶叶的精通令苏轼甚为惊叹,而清月则适时拿出写好的纸条,但见上面写了四句诗:“二泉浸竹沥,胜味一筹,短理一段,佳话千秋。”
蔡襄说:“大法师言至已明矣!”蔡襄兴起,便又摊开宣纸,欲再写一篇诗文。蔡襄是前辈,苏轼不敢有劳,但蔡襄坚持:“这一别不知何时再见,机不可失啊!”于是一首蕴含了茶道、茶性、茶艺和人生哲思的好诗,在惠山泉煮出的氤氲茶香中新鲜出炉了:“兔毫紫瓯新,蟹眼青泉煮。雪冻作成花,云闲未垂缕。愿尔池中波,去作人间雨。”
据传当时苏轼连鞠三个躬后,才恭恭敬敬地收下了蔡襄的书法。
谁知这一拜别竟成永诀。这一年的晚些时候,苏轼开始进入无穷的苦难与无尽的辉煌交相辉映的人生模式,而蔡襄,在两人斗茶之后的第三年(1067年)便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