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阮忠
宋仁宗嘉祐元年(1056年),苏轼随父苏洵出川,次年在京城和弟弟苏辙一起金榜题名,仁宗乐见,称二人有宰相之才;主考官欧阳修喜得嘉士,称当避路让苏轼出人头地。这些仿佛暗示了苏轼将走向灿烂的仕途,可望矫世俗而治天下。不意,他因与王安石“熙宁变法”的政见相佐,遭遇“乌台诗案”,从而有了自言的三州即黄州、惠州、儋州功业。三州是苏轼的流贬地,是他“身如不系之舟”(《自题金山画像》)的港湾。然而谪籍在身的苏轼无论怎样行为不自由,都得栖身养命,自然就有田舍要求。
黄州:在东坡作陂种稻
苏轼在神宗元丰三年(1080年)贬黄州做团练副使时,最初借了黄州天庆观道堂的三间房,安置家人。他自己默坐其中,谢客四十九天。又曾寓居定惠院,依然闭门谢客,与妻儿相伴。那时日子艰难,随僧一饭,但他在闲暇中,享受着日暖风轻、月下清淑,散步逍遥,不觉扪腹自得。由于被贬黄州不知尽头,暂宿僧舍,终不是长久之计。黄陂新令李吁到黄州时,为他建了小屋“南堂”,苏轼有感其德,作《南堂五首》,其一道:“江上西山半隐堤,此邦台馆一时西。南堂独有西南向,卧看千帆落浅溪。”诗中的“卧看千帆”,表明“南堂”临江,屋虽小,屋外江山相映,让人心旷神怡。
苏轼在“南堂”住的时间不长,因生活困顿,老友马正卿可怜他缺食少粮,为他找黄州府要了旧营地数十亩,这地原本荒芜,布满茨棘瓦砾,又逢天旱,本不善干活的苏轼率家人开垦,常常精疲力竭,曾释耒而叹,作《东坡八首》,感慨此时的辛劳和往日不知稼穑的艰辛。次年,他与家人割草建了新居“雪堂”,在给子安的信中,他说:“近于城中得荒地十数亩,躬耕其中。作草屋数间,谓之东坡雪堂。种蔬接果,聊以忘老。”(《与子安兄》)这事他对李公择说得更清楚:“在东坡,作陂种稻,劳苦之中,亦自有乐事。有屋五间,果菜十数畦,桑百余本,身耕妻蚕,聊以卒岁也。”(《与李公择》)所谓的“聊以忘老”“聊以卒岁”浸渍着躬耕的快乐和生活的自我满足,显然生活渐趋安逸,家业不同于初到黄州时。
因为东坡,苏轼自号“东坡居士”,他写了《雪堂记》,称“雪堂”得名于下雪之时,还绘雪于四壁间,自己仰卧环视,满眼皆雪,自以为性便意适。故在《江城子·梦中了了醉中醒》说居黄州犹如东晋陶渊明居斜川,说自己是黄州人,欲在黄州度过自己的余生。苏轼在“雪堂”写了四戒:“出舆入辇,命曰‘蹶痿之机’;洞房清宫,命曰‘寒热之媒’;皓齿蛾眉,命曰‘伐性之斧’;甘脆肥浓,命曰‘腐肠之药’;此三十二字,吾当书之门窗、几席、缙绅、盘盂,使坐起见之,寝食念之。”(《书四戒》)这出自西汉枚乘的《七发》,本是对富贵者的告诫,苏轼以之告诫被贬的自己,别有深意。
惠州:江上新居观风云
哲宗绍圣元年(1094年),苏轼贬惠州任建昌军司马。最初寓居在城东的合江楼,不久迁到嘉祐寺。他在这两个地方轮流居住,直到绍圣三年(1096年)才选了白鹤山上白鹤观的旧址,在那里建新居。与在黄州相似,他说自己是惠州人,打算终老惠州。次年正月底,斫木陶瓦,为与儿孙同住,做屋二十间。白鹤峰新居将建成时,苏轼一天晚上去看望翟秀才,有《白鹤峰新居欲成夜过西邻翟秀才二首》,其一说“连娟缺月黄昏后,缥缈新居紫翠间”。月色昏黄,白鹤山新居在紫翠的林木丛中若隐若现。随后,他为凿井请了农夫,凿穿磐石,终得甘泉。还在白鹤山新居上梁时,他写了《白鹤新居上梁文》,第一曲唱道“儿郎伟,抛梁东。乔木参天梵释宫。报道先生春睡美,道人轻打五更钟”。二月白鹤山新居落成,名堂为“德有邻堂”,名斋为“思无邪斋”。苏轼还欣然说:“新居在大江上,风云百变,足娱老人也。”(《答毛泽民》)相传“报道先生春睡美,道人轻打五更钟”惹政敌章惇不快,将他再贬儋州。
儋州:桄榔庵里著“三书”
绍圣四年(1097年)闰二月,苏轼贬为琼州别驾。他七月经琼州抵儋州。昌化军使张中一度让他和小儿子苏过在官办伦江驿居住,朝廷察访使董必得知后,将他们赶出,苏轼只得另想办法。他在儋州的住所一是桄榔庵,一是城南新居。他在《桄榔庵铭》序里说,在儋州无地可居时,在桄榔林中偃息,风雨中强安四隅,甚至表示生谓之为宅,死谓之为墟,可见桄榔庵甚小,故随后卜居城南,再建新居。他写信告诉程秀才,说与小儿子苏过结茅数椽,自己做泥水活,还有十几个学生助力,花费不少。后来对程秀才说,新居在儋州城南,低洼狭小,外有竹树,烟雨濛晦,仿佛是蜒坞獠洞。新居有五间一龟头即一偏屋,可以在这里杜门面壁休憩。虽然枯寂非人宜住,但居之甚安,借书、读书、写作是日常的主要生活。他的《海外集》和“经学三书”(又称“海南三书”)都在这里完成。为新居他有诗道:“结茅得兹地,翳翳村巷永。数朝风雨凉,畦菊发新颖。俯仰可卒岁,何必谋二顷。”(《新居》)这里有地可种,不用再寻土地以事躬耕。
徽宗即位大赦天下,苏轼在元符三年(1100年)六月北归。北归他去哪儿?苏辙劝他去颍昌,与自己团聚。苏轼想到朝廷风波未平,听朋友劝告决定去常州宜兴(阳羡)。这种选择事出有因,他早年离开黄州后,曾在宜兴置了薄田和一个小庄子。这事还有过纷争。本来他托亲戚朋友买的宜兴曹家田地,后曹家耍赖强夺,苏轼不计较曲直,允许曹家原价赎回。这事告于官府,最后将田地断还苏轼。但他很长时间都不在宜兴,所置薄田早已荒芜,所以他北归要去宜兴,便托友人钱济明打听宜兴是否有老宅子要卖,听说裴氏宅有卖的意思,苏轼让钱济明派人去看看这老宅子是否可住,如可住又有出让的意思,问问要多少钱。他计划买房的同时,先借了一孙家宅暂住。然而苏轼建中靖国元年(1101年)五月到真州,受暑热病沉,六月抵常州时,“百病横生,四肢肿满,渴消唾血,全不能食”(《乞致仕状》),七月与世长辞。买房事终成虚话。
另外,苏轼当年离开黄州后,去过金陵,他给王安石写信说,想在金陵置田买房,与王安石相伴,但此事未能办成。
苏轼一生因遭遇流贬,所到之地不免操持田舍,均为自己和家人的生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