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吴辰
“多年以后,当面对行刑队,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将会想起父亲带他看冰块的那个遥远下午。”这可能是文学史上最著名的开场之一了,即便是不那么关心文学的人,读到后也难免会被这样的开头所吸引,并感叹于这短短一句话中蕴含着的丰富内容与那种难以名状的沧桑感。
这个开头,来自加西亚·马尔克斯的名著《百年孤独》,仅此一句话,便足以使其载入文学史册。1982年,当马尔克斯站在诺贝尔奖的领奖台上,他让全世界知道了拉丁美洲的文学,知道了那些曾经被遮蔽百年甚至更久的民族秘辛,也让全世界看到了拉丁美洲作家丰富的想象力,以及来自生命本身的韧性。
用团结超越孤独
在领取诺贝尔奖时,马尔克斯的演讲词名叫《拉丁美洲的孤独》,在演讲中,马尔克斯称:“最大的挑战是无法用常规之法使别人相信我们真实的生活”,正是基于对这一问题的反思,马尔克斯才创作出了这部怪诞、荒谬、充满隐喻却又无比真实的《百年孤独》。
在马尔克斯之前,没有谁能设想有一个生活在预言中的家族,家族里的第一个人会被困在树上,而家族里的最后一个人会被蚂蚁吃掉;没有谁能设想有一个小镇会被飓风从地表上彻底带走;没有谁能设想那么多曲折离奇的情节,并将其安置在一个家族的百年历史之中。马尔克斯几乎是以一己之力开创了拉丁美洲文学中的魔幻现实主义传统,并在世界范围内产生了巨大的影响。称其为魔幻,是由于其在文本细节中无处不在的隐喻和那些难以用所谓“现代理性”去理解的人物的行止与情感,它们总会让读者充满好奇;称其为现实,是由于其中每一个隐喻和光怪陆离都是源自拉丁美洲那些被侵占、受压迫的屈辱历史,文学中的情节,并非作者的虚构,而是切切实实发生过的事件。
马尔克斯并非要以这种“孤独”来自居,不是要将这种“孤独”当作支撑其创作的资本,相反,他希望尽快结束这种“孤独”,在马尔克斯的观念中,孤独的来源,在于爱的缺失,在于人与人之间的不团结,而这也正是拉丁美洲一切痛苦和荒诞的来源。在《百年孤独》的结尾处,马尔克斯写道:“羊皮纸手稿所记载的一切将永远不会重现,遭受百年孤独的家族,注定不会在大地上第二次出现。”这看似灰暗的语句,却为整篇小说带来了一抹亮色,注定不会第二次出现的马孔多,寄托着马尔克斯对拉丁美洲未来的信心。
马尔克斯的中国回响
马尔克斯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事情,在拉丁美洲引起了轰动,而在同一时间的大洋彼岸,中国的作家们也为马尔克斯的成就而兴奋。改革开放的春风带动了文学创作的繁荣,中国的作家们也纷纷尝试用自己的方式去回应当时中国社会与文化所提出的种种命题,向世界呈现中国文学的景观,诺贝尔文学奖便是作家们了解世界文学的一扇窗户,1982年,中国的作家们在马尔克斯的作品中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创作路径。自晚清至1949年前后,中国也有过一段百年苦难的历史,马尔克斯通过象征式的文学去表现民族历史的手法,引起了中国作家们的注意,一些作家也开始从马尔克斯那里寻找到了创作的灵感。可以说,对改革开放初期的一些作家而言,马尔克斯与《百年孤独》是他们的重要导师之一。
1984年底,莫言第一次接触到了《百年孤独》,这位以文字绚烂著称的作家只能用“震撼”和“遗憾”这两个简单的字眼去描述他的感受,“震撼”的是“原来小说可以这样写”,遗憾的是“自己为什么早不知道小说可以这样写”。这多少有点“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的意味。在很多年后,莫言依然以马尔克斯为标的,他称自己的写作是在与马尔克斯搏斗,他要“离开那本书”,当然,这本书便是《百年孤独》。
除了莫言,苏童、余华等诸多中国作家也毫不避讳马尔克斯对自己创作的影响,能与这样一位伟大作家建立精神谱系式的联系是一种荣幸,而中国的作家们也正在经由马尔克斯走出一条更加中国化、更加世界化的道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预言家马尔克斯
2014年,马尔克斯与世长辞,他永远也想不到,在离世五年后,一场席卷全球的疫情使他的另一部小说《霍乱时期的爱情》再次受到人们的关注。
很多作家在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后就再也没有优秀作品问世,但马尔克斯不一样,在《百年孤独》之后,他又创作了《霍乱时期的爱情》,该著作被誉为“人类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爱情小说”。一对情侣,在年轻时未能结婚,两个人却分别经历了所有可能会发生的爱情,在霍乱横行的乱世,两个人毅然登上了游船,挂起了象征霍乱流行的黄旗,在人生的暮年回味着这份等待了半个多世纪的爱情。与《百年孤独》相比较,《霍乱时期的爱情》情节并不复杂,但是马尔克斯对爱情的坚信,以及对人与社会关系等方面的深入思考却使这部作品同样成为世界文学史上的经典。在疫情横行的那几年,不少读者阅读过这部作品,并从中找到了继续爱的力量和勇气,马尔克斯正像是一位预言家,他在《霍乱时期的爱情》中精准地下着判断——爱,终将拨开阴霾。
马尔克斯已经去世十年了,但他留给人们的精神财富,却需要更多个十年来回味。也许,在很多年以后,会有更多作家在面对自己文学成就的时候,想起自己初遇马尔克斯的那个遥远的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