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农家会在早春种下二三十个红薯,每个红薯能冒出好几个嫩芽。到了初夏,那些嫩芽已经蔓延成藤条,最长的能有好几米。不过,想要获得好的收成,需要利用这些红薯藤进行二次移栽,扩大种植规模。
如果接连几天下雨,绝对是插红薯秧的好时候。父母亲一大早就割了长长的红薯藤挑回家,堆在堂屋里。印象里我们总是祖孙三代人一起,敞着大门,坐着小矮凳,左手藤条右手剪刀,开始修剪的活儿。奶奶的手干枯如柴,但是动作沉稳熟练;妈妈的手柔软灵活,动作快又有节奏;我和弟弟妹妹的双手稚嫩而笨拙,虽然动作慢些,又时常开小差做游戏,但三个臭皮匠还是能顶个诸葛亮的。
红薯藤生命力极强。藤条上萌生叶子的地方就是一个节眼,每个节眼上长着根须,插到土里就能生根;甚至不经意在地上扔一段藤条,也能成活。我们把一根长藤剪成小段,每段三四个节,剪去下面一两个节的叶子,留下上面一两个节的叶子,这样一段红薯秧苗就诞生了。几双手在藤条间翻飞穿梭,挥洒自如,杂乱的藤条很快就被剪成十几厘米的秧苗,整齐地码放着。
堂屋里,说笑打闹声、剪刀的嚓嚓声此起彼伏。门外雨声淅沥,雨水在门前低洼处汇成一条浅浅的小溪,向更低处的水田徐徐淌去。这样的夏日,吵闹却又安静。
剪红薯秧像是流水线作业,只要重复几个动作就可以,但这个过程并不是那么枯燥,小孩子总会找到乐趣:从藤条上剪下嫩嫩的叶杆,去掉叶片,从杆的两侧交替把杆肉折成一段一段的,保留着杆皮。这样一根叶杆就能对半分成两段,每一段上有连续的杆皮和断续的一粒粒杆肉,好似一颗颗绿珍珠附在一条丝线上,戴上脖子可以当项链,挂在耳朵上就是耳坠,垂在下巴下面就是一缕缕胡须,有趣得很。这样的游戏,不消说又是一代代传下来的,似乎全国的农村孩子都玩过。
趁着停雨的间隙,母亲挑着簸箕,我背着背篓,满载着红薯秧苗,领着弟弟妹妹走向希望的土地。我们穿着凉鞋走过水田和菜园的小路,扰动了路边的杂草,草上水珠碎落到脚上,凉意仿佛透过皮肤沁入骨髓。我们脱下鞋子,赤脚下了菜地,不消说那湿土也是凉凉的。清凉侵袭着我们,夏日的燥热消退了几分,在这样的环境下劳作,我们并不觉得辛苦难熬。插红薯秧很简单,把秧苗缓缓插入松软的沃土里,只要确保至少一个节没入土中就好;当然两个节更佳,能增加生根成活的概率。
人多力量大,篮球场大小的一块地,个把小时就插满了。接下来的几个月,红薯秧会迅速扎根生长,藤条四处蔓延,从阳光和土地吸收养分,逐渐膨大地下的块茎,直至晚秋霜降时才结束它们的使命。
记忆里,每一次插完红薯秧后,我们在旁边的草地上蹭掉脚底粘的湿土,把凉鞋放进背篓里,准备赤脚回家。看着插满红薯秧苗的土地,我们仿佛闻到了久违了的红薯香,听到了圈里的猪大口吞吃红薯藤饭时发出的“咚咚”声。我们盘算着,秋天收了红薯以后,要捆上十几把,高挂在房梁上,在秋冬季节干燥的空气中,红薯的水分渐稀、糖分渐浓,烤熟之后,一定会在寒冷冬日里为我们带来一份难得的温暖和甜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