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包光潜

　　古往今来，吟竹画竹者不计其数。竹子之所以得到文人青睐，是因为它的清风亮节足以表达文人的情怀——它是草本却与树相类，而漫山的树木又有谁能与之媲美？

　　许多人吟诵过耳熟能详的《竹里馆》——“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而真正读过竹画者少矣。如果读过一点，顶多也是在印刷品里见过郑板桥的竹子，清风修竹染墨色；如果要说出郑板桥的竹子好在哪里，也顶多背两首郑板桥的题竹诗，表达内心的一点感受，譬如“新竹高于旧竹枝，全凭老竿为扶持；明年再有新生者，十丈龙孙绕凤池”“画根竹枝扦块石，石比竹枝高一尺。虽然一尺让他高，来年看我掀天力”等。其实，画家笔下的竹多姿多彩，各有各的意蕴和内涵，即随画家的性情不同而迥异多端，但它们都赋予了诗的意境，映照出文人的精神世界，譬如元代画家顾安。

　　顾安这个人好雅致，恶低俗，为官有点像他的号——迂讷居士，“迂讷”而“寡异”。为官之余，沉湎墨色，而一辈子画得最多的却是竹子，且是墨竹。他画的墨竹，尽显了文人内心的雅洁与为人的简练。风竹静竹，皆得心应手。画着画着，它们就成了画家的招牌——“顾安的竹”。不可思议的是，顾安有时候竟然将修篁新竹与荆棘画到了一块儿。竹叶摇曳，便露出亭亭竹笋，而笋衣欲坠。说不定落在荆棘之上，自始至终与新篁相伴，而不愿离去。

　　曾看过顾安的一方闲章，曰“山月吟窗”，一种空灵高远、我心似月的意境。山高月小，心灵的窗户离它最近。此时此刻的画家，正搁下画笔，支颐凝望：窗外修竹婆娑，月影幢幢，并伴有若近若远的潺潺溪流。这样的月夜是何等的安宁！居竹，赏竹，岂有不画竹之道理？画竹，最能表现文人心迹的还真的只有墨竹——墨分五色，是心灵的观照，看上去只有墨。也只有墨竹，才能真正地反映出文人怀远而淡泊的情怀。所以，在元朝，文人画墨竹蔚然成风——不能随手画几枝新竹，再添几块石头，岂能算是文人？

　　来看看顾安的竹。

　　先说静竹。“树欲静而风不止”，顾安的静竹，其实不静。它动在读者的心中，或摇曳婆娑，或随风舞蹈……揉揉眼睛再看，那竹子分明没动，是你的眼睛在动，是你的视线缠绵；或者说，那竹子旁边的石头在动，你再揉揉眼，它却岿然——你见过行走的石头吗？

　　是的，所有画家笔下的石头都是运动的，行走的。

　　若不信，就瞧瞧顾安的《竹石图》吧。那石头背着竹子在奔跑，迎风而上，而竹子却是挺拔的，清瘦的。当石头不动的时候，竹子仍然跟随你的心在行走。老竿扶嫩枝，笋叶换新颜。墨色浓淡，层次分明，像一层层薄如轻纱的浪花向彼岸涌去，空灵幽远，境界自出。竹子的生命，始终充满勃勃生机，而石头缝里的营养最具钙质。竹子不缺钙，便少了媚骨。所以，顾安的竹是有骨头的，你的视线要像X光一样照出它的骨密度。

　　顾安的风竹，由外而内，即看到的只是竹子的皮肉，而风吟中的竹子，除了形态便是竹之风骨——柔韧不折，恰是顾安最具代表性的风骨表达。尤其在秋天，顾安的竹于万物萧瑟中挺拔着干净的身躯，继续行走，迎接冬天的挑战——皑皑雪色之下，依旧充满活力与生机。

　　顾安的竹，是四季的竹。不仅适宜庭院，平添君子之气，风雅之境，更适宜在广阔天地里，经得起风，历得起雨。唐代诗人刘禹锡说：“露涤铅粉节，风摇青玉枝。依依似君子，无地不相宜。”在元代文人画士中，顾安以其风雅独特的竹，跻身名士之列，自成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