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喝酒,但食粥的嗜好不亚于某些“酒鬼”嗜酒。孩提时我家一天早晚两顿大都吃粥。那薄得照见人影的糁粥,我一顿能喝两大碗。久而久之,我出落成一个未有十三拳头高,却“大腹便便”的家伙,村里人讥笑我是“炒米机”。其实村里小孩大多拥有这个形象,圆圆的肚皮如同爆米花机器中间的“大圆筒”。吃饱后解下裤带,用手指弹弹,“噗噗”腹响,仿佛敲鼓似的。
家乡人喝粥平常得有如日出日落。深夜,母亲熬好一锅粥,坐在橘黄的灯下,静静等待迟归的儿女。早晨,妻子早早起来,为忙碌的丈夫端上一碗糁粥。清清淡淡带着甜甜糯糯,透入心肺缠绵不散,然后心里便有了一种厚重的安心与满足。记得春秋大忙,乡亲们每天早上熬上一大锅粥,吃好了再把剩粥盛进钵头里,带到田头,中午劳作后就在地里吃粥,谓之为“连二顿”,既果腹又解渴。而在寒冷的冬夜,喝上一两碗薄粥,然后拥衾而眠,这一夜,准保感到无比的温暖和舒适。
我曾不解,家乡人为何如此嗜粥?有人说是“穷得吃不起饭。”有理!曾几何时,吃粥是贫穷的象征。秦观有诗:“日典春衣非为酒,家贫食粥已多时。”《红楼梦》的作者曹雪芹“举家食粥酒常赊”更令人心酸。中国历史上,每遇荒年,都有官宦大户人家设粥场搭粥棚供饥民分食,乃积德行善之举。我的家乡过去粥薄得照见人影者甚多,甚至还有“一粒米煮一锅粥”之说。但今日之鱼米之乡,粮丰草足,何故要做出吃不起饭的寒酸相呢?我想除了传统习俗,人们吃粥应该是为了养生吧。中医是国粹,特别强调“粥疗”。在粥里加上一些中药或其它食品,粥也就有了不同的称谓,如薄荷粥、枸杞粥、半夏粥等等。中医以为,粥养气,提神生精,滋阴壮阳,是不可多得天然绿色食品。再观村人,体强魄健,鹤发童颜老人连村遍乡,个中原因,是否深得中医吃粥健体强身、延年益寿之意蕴,不得而知。
古往今来像我家乡人一样喜爱食粥的文人骚客还真不少,许多人还留下了咏粥话粥的诗文。唐代著名诗人李商隐赞粥道:“粥香饧白杏花天,省对流莺坐绮筵。今日寄来春已老,凤楼迢递忆秋千。”南宋诗人陆游对粥更是情有独钟:“世人个个学长年,不悟长年在目前,我得宛丘平易法,只将食粥致神仙。”现代作家孙犁也在他《吃粥有感》里写道:“我好喝棒面粥……冬天坐在暖炕上,两手捧碗,缩脖而啜之,确实像郑板桥说的,是人生一大享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