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乔红霞

　　北宋绍圣四年（1097），苏轼再次被贬，任琼州别驾、昌化军（治所在今海南省儋州市中和镇）安置，与海南结缘。他谪居海南期间的写作、言行和东坡古迹，均收录在东坡海南古籍中。这些古籍，由海南先贤刊刻，传承着东坡晚年的文忠气节，反映了东坡体验到的宋代海南社会文明，有着重要的文献价值和文学价值。此次“千古风流 不老东坡——苏轼主题文物展”展出的《苏文忠公海外集》二卷，是民国二十三年（1934）海南文献学家王国宪等以清乾隆时期王时宇稽古堂刻本《苏文忠公海外集》四卷为底本整理、海南书局出版的铅印本，系海南师范大学图书馆馆藏。

　　教民忠君爱国

　　文章“未尝一日废”

　　三次遭贬，对东坡来说是极大的打击，然而在从惠州前往海南，经过梧州时，有感于舜帝的事迹，他顿悟“平生学道真实意，岂与穷达俱存亡”的人生真谛，决意学习先贤箕子，到海南后行施教化，树立了“他年谁作舆地志，海南万里真吾乡”的自信。

　　谪居海南三年，他“到处文章，未尝一日废也”，留下诗文350多篇（含存疑11篇），所经之处，皆有吟咏。

　　东坡的气节，首先表现在即便穷困潦倒，依然教民忠君爱国，他多次阐释海南岛与祖国大陆在地理和文化上一脉相承。东坡鼓励学生姜唐佐参加科举考试，取得功名，以身报国，并给他题联两副，一是“沧海何曾断地脉，白袍端合破天荒”，二是“张睢阳生犹骂贼，嚼齿空龈；颜平原死不忘君，握拳透爪”。元符三年（1100）东坡被赦免北归，六月十七日，路过琼山时写下一诗一文，亦提及海南地脉与大陆紧密相连。诗是《泂酌亭诗并序》，他用《诗经》典故“泂酌”，命名他指导百姓所挖双泉上修建的亭子，说双泉“有渑有淄”，是我国四渎之一的济水支脉，泉水跨越江海阻隔，给岛上居民送来甘泉。有礼仪的君子应向泉水学习，有广阔的胸襟和为民服务的思想。同时以《诗经》为代表的诗歌文化，是祖国的文化源泉，君子们要“既味我泉，亦哜我诗”。文是《惠通泉记》，他给琼州东五十里三山庵下的泉水，取名“惠通泉”，并列举李德裕好饮惠山泉的例子，说明“水行地中，出没数千里外，虽河海不能绝也”，再次强调海南岛地脉与大陆相连。

　　生花妙笔，频频为海南代言

　　东坡以生花妙笔创作的美文，使海南的地理环境、自然风光、花木鸟兽、风土人情广泛传播，激起人们向往海南的情愫。绍圣四年（1097）六月，苏轼渡海登岛后作了第一首诗《行琼儋间，肩舆坐睡，梦中得句云“千山动鳞甲，万谷酣笙钟”，觉而遇清风急雨，戏作此数句》，为读者描绘了海南盛夏的诗意画卷，海南的地理概貌、海光天色、清风急雨、梦云笑电，让东坡在梦中得到“千山动鳞甲，万谷酣笙钟”的佳句。元符三年（1100）六月二十日，东坡离岛时写下的“云散月明谁点缀？天容海色本澄清”“九死南荒吾不恨，兹游奇绝冠平生”更是成为家喻户晓的名句。

　　因谪居海南，东坡成为最早接触黎族并有一定数量黎族文学作品的文学家。他笔下有黎母山的奇峰、飞泉、舞鹤，有口吹葱叶迎送东坡的黎家儿童，有嚼着槟榔、簪着茉莉花的黎家少女，有“负薪入城市”的“黎山幽子”。东坡喜欢与黎族百姓交朋友，与他们“华夷两樽合，醉笑一欢同”“和诗仍醉墨，戏海乱群鸿”。东坡描写珍奇的海南特产，如在弟弟苏辙六十岁生日时，他将儋崖的沉香山子作为礼物送出，并撰写一篇《沉香山子赋》，把沉香山子比作“东坡之寿”“黎人之芹”，盛赞海南沉香：“既金坚而玉润，亦鹤骨而龙筋。惟膏液之内足，故把握而兼斤。”他关于黎族的诗文，在一定程度上填补了正史中黎族文献不足的缺憾。

　　谪居海南，东坡过着“食芋饮水”的生活，艰难时“养黄中”度日，但他读陶渊明诗歌并以和陶诗佐之，意正词淡，力斡造化，元气淋漓，穷理尽性，在海南迎来文学创作的高峰。东坡在海南时虽为贬臣，但他的儋州功业流芳百世，海南人世世代代尊祀“苏公”，业已九百余年。

　　先贤编刻《海外集》感念苏公

　　人们习惯以《海外集》指代东坡海南古籍。海南编刻东坡古籍，起源于《遗思录》（已佚）。《遗思录》应是海南先贤为纪念东坡而刊刻的诗文集，既曰“遗思”，刊刻年代，应该距东坡逝世时间（1101）不久。以《遗思录》为底本，明万历二十三年（1595）儋州知州陈荣选编刻了《宋苏文忠公居儋录》五卷，明万历四十七年（1619）戴熺又在陈荣选本基础上，编《宋苏文忠公海外集》四卷。此后，东坡海南古籍以“居儋录”“海外集”为主题词，刊刻流传。

　　据《中国古籍善本书目》记载，现存最早的东坡海南古籍善本，是明万历二十三年（1595）陈荣选编刻的《宋苏文忠公居儋录》五卷，后来有明万历四十二年（1614）曾邦泰重修本、清顺治十八年（1661）王昌嗣重修本、清康熙四十三年（1704）韩祐重刻本。清乾隆四十年（1775）后，因琼山人王时宇编《苏文忠公海外集》四卷畅行，《宋苏文忠公居儋录》及其递修本逐渐湮没。清光绪二十一年（1895），儋州学正刘凤辉以编年体形式，重新编刻《居儋录》六卷。

　　明万历四十七年（1619）戴熺编刻的《宋苏文忠公海外集》四卷，是最早以“海外集”命名的古籍。它的收录范围为东坡海南创作，而不仅仅局限于儋州，删除了陈荣选本附录的他人歌颂东坡的诗文。除篇数增删外，卷三的132首诗歌，按照四言古诗、五言古诗、五言律诗、七言古诗、七言律诗、五言绝句、七言绝句分类编排。

　　清康熙四十五年（1706），临高令樊庶有感于陈荣选编《宋苏文忠公居儋录》对东坡晚年作品“十不载三”，便参考当时的苏公全集本，进行大量补充，因收录内容突破了“居儋”范围，以海南为主，遂命名为“海外集”，是为得树轩刻本《苏文忠公海外集》二十二卷。该书卷三至卷九将诗歌按照诗四言、诗五言、诗七言、五言律、七言律、五言绝、七言绝进行分类编排。

　　至清乾隆四十年（1775），《宋苏文忠公居儋录》五卷的雕版已漫灭难稽，时任琼台书院掌教王时宇，有感于该书错漏较多，而樊庶编刻的《苏文忠公海外集》二十二卷又“前后之作阑入”，于是重新编选《苏文忠公海外集》四卷，是为琼山王时宇稽古堂刻本。该书大致继承了戴熺、樊庶分类编排诗歌的方法，收录诗歌111首，卷次内容较《宋苏文忠公居儋录》作了调整。该古籍另有嘉庆本等，在广州、佛山等地亦有翻刻。

　　2023年10月，笔者在国家图书馆经眼陈荣选编《宋苏文忠公居儋录》五卷，明万历曾邦泰重修本和清顺治王昌嗣重修本，在北京大学图书馆经眼《苏文忠公海外集》四卷，清乾隆王时宇稽古堂刻本，真乃善本。

　　近代以来，整理出版的有王国宪编《苏文忠公海外集》二卷海南书局铅印本、林冠群编注《新编东坡海外集》、郑行顺点校《苏文忠公海外集》、高智笺注《苏轼海外集笺注》、王全点校《宋苏文忠公居儋录》等。（作者系海南省图书馆［海南省古籍保护中心］研究馆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