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缙云寺
缙云寺,平常应该是蓝天白云才能翻阅的秘籍。
穿过缙云山的雨雾和丛林,越过凭风看云的透明路径,我终于找到你。
一位古稀的老人。白发飘飘,长袍拽地。
我没有抬头去打量你。我不敢看你的眼睛。我甚至不敢大声说话,我怕引起你的注意。我怕你一眼看穿我的所有心思和经历,然后侧脸无视。
你是缙云山写出的一阕歌词,已经被北碚的岁月谱写成飘飘仙乐,然后被静静的黛湖深藏在心底。
打开这样一首年代深远的词曲,无法不让俗念满心的我感到敬畏。
我的须发是在山下的世界慢慢变白的。
山下的世界让我慢慢闭上了意气风发的嘴,让我曾经清澈的目光变得浑浊游离,让我本来从容的脚步变得凌乱无序。
站在接踵而来的日子里,我越来越不清楚自己是谁,到底要去哪里。
○闻出来的名字
伙伴不知道从哪里折了一根枝条递给我:“黄金香柳!”
当时骄阳当头,我正在发愁去哪里躲躲,伙伴的举动无疑分散了我的焦躁和烦恼。
对四个字的名字我一向感到头痛,因为太考验我经不起考验的记忆。我的记忆现在如风里的薄雾,一不留神就飘得无踪无影。
我要借助其他的方式对记忆加以巩固。
我把枝条放到鼻子下面,深深地吸了两口。一缕芬芳的气息立即顺着我的鼻道进入我的肺里、心里。这是东升村的味道。也是星光步道的味道。还有东升人的味道。他们唱村歌时自信和满足的神情,也在这样的味道里。
我甚至嗅出了东山日出的声音,看到了村民们在乡村别墅前的田地里劳作的身影。他们的身影被挂在枝藤上的瓜果打量着,呼喊着,像须臾难离的家人。
我还嗅出了雪花的气息。这样的气息属于冬天,属于寒冷,却不属于畏惧。漫山遍野,都是上山的声音、外来的声音,所有的声音都在描绘快乐的样子。
嗅出来的味道越来越浓郁,也让我越来越好奇:神奇的黄金香柳,你到底是谁,生长在哪里?
我在心里悄悄地问,却难以启齿。我害怕同伴嘲笑我开始听人介绍时不认真,观察周围不仔细。
后来乘车离开时,我看到成片成片的大头树,整整齐齐地站在公路两边的坡地里,郁郁葱葱的样子。有人说,那就是黄金香柳。
我嗅出来的这个名字,这时都变成了树,漫山遍野地跑出来送别。
我突然感到有些依依不舍。
○从老家过来的水
从老家出发的水,出门就有了自己的名字:嘉陵江。
我听到父母叫过他,船工们叫过他,老家的花草树木都呼唤过它。他回应的声音充满了绿意,波光盈盈。
从小我就看到他在老家的山野里写自己的名字,长长短短的笔画,都落进老家日升月落的日子里。那歪歪扭扭的样子,很像我在田字格里练习的那些岁月。
在沙坪坝走下动车,接我们的车马上就把我们载向北碚。从长长的隧道里钻出来,我突然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驾车过桥的师傅告诉我们,桥下就是嘉陵江。
我侧头打望,下面横躺着一条水,黄色阔大的身躯,在绵延两岸的绿色里翻滚。似乎这个七月,似乎他经过的北碚,让他心潮起伏,心绪难平。
接下来的几天,在北碚编辑出版的诗集里,在夜雨淋湿的北碚老城里,在宽广美丽的云汉大道上,在生机勃勃的柳荫乡村,在胜天湖点化的金刀峡,在黄葛树掩映的偏岩古镇,在雄壮巍峨的缙云山上,在被历史反复圈阅的金刚碑……我像一只好奇的鸟儿,一直被一缕熟悉的气味引领着,在北碚的天地里,飞来飞去。
我知道,这缕气味都来自你——嘉陵江。你翻山越岭,从四川来到重庆,名字里始终携带着我川北老家的气息。只是,这些气息被一路的山水添加和修改,到了北碚,已经有了更加丰富的韵味。
北碚的夜晚很安静,安静得像一位坐在嘉陵江边、想晾干自己长发的女子。
在这样的夜晚里,我突然就有了回到老家的感觉。躺在老家的念想里入睡,我的睡眠意外地安宁而又绵长,直到缙云山的晨光,将我轻轻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