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会文镇湖丰村,在上世纪初,就有几十间房屋是用漂洋过海而来的海柴(有石盐、油楠、最优质的是坤甸木即乌盐)为木料的,若无一千八百的银元,这是拿不下的。而这些房屋的建造者全是从南洋回来的番客,当时他们在当地采购乌盐,相继从南洋用船拖回文昌的清澜港,清澜也就成了乌盐木的集散地,番客们也就可以带钱回来在这里购买乌盐木。于是当时在会文一带掀起了用乌盐木为木料建房屋的高潮。这个高潮自上世纪20年代开始,至1939年中断。
这些用乌盐为木料建房的番客,基本上在南洋都拥有自家的橡胶园(侨乡叫做揪泥园),他们是南洋较早的开发者,一离船上岸就选择在荒无人烟的山区开垦,种植橡胶。由于当时的英国殖民者无暇顾及山里的事,拿地的手续简单易行,橡胶园也就不断扩大。
在会文一带富有的番客,其原始积累大多是靠开垦荒山种植橡胶、经营橡胶园来完成的。后来,他们为了子女得到较好的教育,较多选择了产业转移,将橡胶园卖掉以求在城市发展,继而经营酒店、旅馆、咖啡厅、零售及其它商业。但仍有不少人在山区坚持经营、或者从转让者那里接手这些传统产业。今天你若到马来西亚的金马仑山区,见到说文昌话的老华侨,你就会追溯而确认这个史实。而我的乡亲们都知道,村里也有华侨在海南投资橡胶行业,因为在南洋对橡胶经营有方,他们获得了第一桶金,从而使他们对这产业情有独钟。
海南华侨共同的心理特征是:手中有钱,心里想家。而会文一带的华侨这种心理特征尤为突出。我终于想明白了,在上世纪初到三十年代末这将近四十年期间,会文镇的白延墟为何称为“小香港”,为何有英国渣打银行、汇丰银行和美国花旗银行的分号,为何港币及马来亚使用的货币也可以在这里流通。
1939年2月,日军入侵海南,炮火炸断了番客回家的路。番客们有家归不得。白延墟由此风光不再、萧条了、败落了。
日军炸断了番客回家的路,却激发青年华侨走上了抗日救亡的道路。
日本侵略者在国内的种种暴行,令他们义愤填膺。他们辞别亲人,相约回国。1939年10月16日,由南洋各国首先到达国内的华侨青年254名,在广西宜山六坡村,首先成立了由黄百强为大队长的华侨学生大队,接着随后而到的青年华侨越来越多,1940年初奉命西迁,经千里行军到达贵州八塞县的独山,在那里组编了共有1065位华侨青年组成的黄埔军校第四分校第十七期二十六总队,即华侨生总队。并委派120名官佐(海南籍28人)。华侨生经考试入校,历经一年的学习和训练,一结业即陆续奔赴战场,汇入了波涛滚滚的抗日洪流中。
这批华侨青年,年纪大的28岁,最小的仅17岁;这批华侨青年,家乡在海南的有477人。其中我家有一人,即家父林廷械,他在马来亚槟城和怡保分别告辞二位胞兄后毅然上路,他是最早到达广西宜山的254名华侨学生之一。这些年轻的华侨们,热血沸腾,共赴国难,成了回国不回家的番客。
后来,因为一些历史原因,在南洋的青年华侨们陆陆续续地回到了在海南的家。如今,近一个世纪过去了,当年意气风发的番客们,已相继辞世。他们无愧于自己的祖国和家乡,堂堂正正地走完了这一生的路。
乡亲们是不会忘记他们的。

